上午十点，杜尔基公社已经成了人的海洋，触目所及尽是乌泱乌泱的人群，连公社看大门的老头都感慨万分，自己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看过公社来这么多人！

“王金刚同志，现在队里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这等热闹场合，不让王金刚王大工人露露脸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孙建平把他叫过来，给他一袋爆米花，“你先拿去卖卖，看能不能卖出去。”

“卧槽孙建平你玩我，这要是被人抓到还有我的好吗？”王金刚像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孙建平一笑，“任务派给你了，干不干是你的事，我想老徐大娘也不想知道自家住着个强奸犯吧！”

“你特么……”

王金刚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扯过布袋子，钻进人堆里，不到三分钟孙建平就看到王金刚同志被两個民兵押着进了公社。

“公社有人看着呢，不让投机倒把！”张子义买完东西回来，歪着头看着被人家推推搡搡带走的王金刚，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说是赶集，闹了半天赶的是供销社的集，还是不让随便卖东西啊！

这不扯犊子么！

孙建平笑了笑，看来投石问路是对的，如果现在就虎超超的拉开摊场兜售，现在被带到公社批评教育的就不是王金刚，而是他自己了。

“老曹咋整？我看咱们队的王金刚被人家民兵给带走了！”张子义脑门上全是汗，见老曹晃晃荡荡走过来，焦急问道。

老曹扶着路边的树，抬起鞋底磕打磕打烟灰，白了他一眼，“还能咋整，就这么整呗，你想咋整？去公社门口摆摊卖？”

“建平你听听你曹叔说话多气人，要我说咱们这点玩意就别折腾了，全卖给供销社完了个屁的！”张子义也来气了，现在哪里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要是这个集上不搞点钱回去，那些饥荒咋还？明年拿啥买材料修水渠？

“你这脑子！看看这是啥！”老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孙建平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念出声！

“临时销售证！”

“草你个老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我还以为不让卖呢！”

年跟前这个节骨眼上，上头对割尾巴这件事高度重视，这不今天把民兵都派过来“严防死守”么！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上头就堵死了所有渠道，不准任何商品流动，而是仅限于以生产队和集体为单位去销售农副产品！

粮食除外！

老曹刚才可不是信马由缰瞎胡逛，人家早把消息打探得一清二楚，而且公社杨主任也是专门关照他们这个穷队，给开了这张条子。

“那还瞅啥啊，抓紧整吧！”老张急得火上房。

“你这人就是没个深沉，动不动就跳老虎神，建平你可别学你张叔……”老曹念念叨叨，帮他把马车套上，拨转马头往供销社方向走。

那里是公社划出来的指定销售各村屯农副产品的地方。

孙建平赶着马车，挤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终于来到公社指定位置，巧了，旁边就是小西山村的摊位，前面摆着一堆柳编的笸箩、簸箕，高粱杆编的笤帚等等，看样子销路不咋样，一个个脸拉得比毛驴都长。

老曹蹲下来，拿起一根笤帚看了看，嘴皮子嗤了一声，扔下，“老唐你们队的手艺……跟你师娘学的吧！”

“上一边撅着去！”小西山村的唐副队长气得眼珠子都绿了，队长韩老四难为挤出一个笑容，“老曹你甭说我们的玩意，你们又弄啥好嚼裹了！”

“把咱们的好玩意亮出来，给他们瞧瞧！”

老张神气活现的吼了一嗓子！

孙建平爬上车，扯掉苞米杆，将装在方盘里的“好货”亮出来！

“诶我草！”

现场众人看的眼珠子都直了！

狍子肉！

麦芽糖！

米花糖！

好家伙，全是好东西！

老韩、老唐乃至于社员们都咽了口唾沫，眼巴巴看着那红彤彤的狍子肉，米花糖的甜香气息一个劲的往他们鼻孔里钻，惹得众人哈喇子不受控制往外淌。

“你这玩意真的假的，是不是拿锯末子压的……”老唐欠欠的伸出手去抓米花糖，被张子义一鞭子抡在手背上，“五分钱一块！”

“你他么可真够黑的，五分钱，你干脆去纳河农场劫道了个屁的……”

老唐抠抠搜搜掏出五分钱，扔给张子义，挑来拣去，挑了块大个的米花糖，忙不迭的掰下一块塞进嘴里。

“啥味？”韩老四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甜，真甜，又甜又脆！”

“给我尝尝你别吃独食……”

“去你个嘚儿的，我自己花钱买的……”

此时来赶集的乡亲们已经簇拥上来，大人抱着孩子，孩子们踮着脚，扒着车厢板，眼巴巴的看着那一块块雪花似的米花糖，还有亮晶晶好像金子一般的麦芽糖……

“五分钱一块，要买抓紧啊！”张子义一看人涌上来了，抡圆了鞭子抽了个响，大声吆喝道。

“给我一块……”

“给我来一块……”

有钱没钱都得过年，老少爷们们咽着唾沫，从口袋里扣出一枚枚铝制的硬币，颤着手递过去，然后瞄准一块大的，小心翼翼用两根手指捏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了渣。

那损失可就大了！

很快人们就发现买米花糖太不划算了，完全就是大米花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麦芽糖，简直就是坑人，还不如直接花五分钱买一块麦芽糖！

四四方方的，被零下三十度的天气冻得梆梆硬，咬一口嘎嘣脆，直掉渣！

甜在嘴里，美到心坎！

至于狍子肉……

张子义扯着脖子吆喝着，上好的狍子肉，新鲜的狍子肉，纯肉五毛钱一斤，肉骨头棒子两毛钱一斤，要买的快来买啊卖完了就没了！

他这么一吆喝，把马路对面在供销社买肉的乡亲们都给勾了过来！

杜尔基公社是个小地方，体量还不足以单独开设一个食品站，于是乎供销社就承担起了食品站的功能，一方面卖食品日杂，一方面也杀猪卖肉。

今天供销社卖的猪肉是七毛二一斤，还得凭票供应，听闻这边有不要票的便宜狍子肉买，众人一哄而上，你一斤我半斤，争争抢抢，很快满满一马车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

老曹和张子义俩人喜滋滋的坐在马车上，数着满满一兜子硬币钞票，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该说不说咱家建平是真能，愣是把这个集给豁楞起来了……”张子义数着一把几分几毛的票子，被老曹踹了一脚，“别胡咧咧，敢情惹出事你不去蹲笆篱子了！”

“嘿嘿……”张子义憨笑挠挠头，“我这边可是一百多块了，你那多少？”

“别吱声，等回去再说！”老曹一提口袋绳，把满满一兜子钱都掖进羊皮大衣下面，手捂得噔噔的，生怕人看到。

“曹叔你们看着点，我去那边看看。”孙建平眯起眼看看对面人声鼎沸的供销社，冲老曹嘀咕一句。

老曹掏出三毛钱塞到他手里，孙建平一笑，又把钱给推了回去。

远处供销社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细高的刀条脸，一双三角眼正盯着街对面，透出凛凛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