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五一袋还贵？”

许主任也有些为难，上头调拨过来一万斤化肥，想着平分给太平山公社十三个生产队，但是那些队长们一听一袋化肥竟然要三块五，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在普遍贫困的农村，能掏出三毛五就算大手笔了，还三块五……

干脆把我老汉的骨头砸巴砸巴看看能卖几个钱！

“太太太贵，真整不起……”老曹连连摆手，见许主任还想说点啥，借口尿遁跑了。

“建平你说说这帮人，都知道是好东西，可又都舍不得钱，我问过好几個队长了，都嫌贵不要……”许主任伸手去抓老头的手，没想到小老头比泥鳅还滑，出溜一下干没影了。

“许主任，一个生产队能买多少？”孙建平看着想笑，问道。

“你要是能包圆了最好！”许主任掏出一根烟递给他，孙建平笑着摆摆手，“我倒是想包圆，可没那么多钱啊，我手头就这些……”

老曹一脸舒爽的从厕所里钻出来，叼着烟袋系紧腰间的麻绳，扭头一看，孙建平赶着马车，车上拉着满满一车尿素，正摇着鞭子往他这边走！

老头当时就蒙了！

完了！

这下饥荒又多了！

“上车啊曹叔！”孙建平勒住枣红马，冲他招招手，老曹一脸狐疑的看着满满一大车尿素，“建平你这是买了多少？”

“二十袋！”

“一袋五十斤，二十袋就是一千斤，三块五一袋，那就是七十块钱……”老曹一把拽住马头，“不行不行，太贵了不划算，建平你听叔的，抓紧给人家送回去！”

“送啥送啊曹叔，收据和发票都开了……”

“这老东西，昏了头了吧，供销社啥时候让退过东西？”张子义也走过来，看着满满一车化肥，嘎嘎一笑，“建平，这笔账记载你张叔我身上，赶明还你！”

“啥钱不钱的！”

孙建平抡了一下鞭子，“曹叔上车啊！咋的你还想自己遛跶走回去？”

“这孩子！”老曹瞪了他一眼，跳上马车，手抚摸着尼龙袋，嘎嘎笑起来。

“有了这玩意，咱们今年就是想不丰收都难了！”

“我就是兜里没钱，要是有钱我把那一万斤都包圆了！”张子义坐在车帮，晃着两条大长腿，“草，到时候不打粮，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你呀你，净嘴上能耐！”老曹毫不客气歘了张子义两句，张子义白了他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脚尖一点画了个圈。

画个圈圈诅咒你！

爷仨赶着马车，拉着一千斤化肥，欢天喜地回了二马架，等到了队部，把化肥卸下来抬进库房，老曹一拍大腿，草了，光顾着整化肥，把徐金山落在纪家油坊了！

“你这脑子，毛驴子都得叫你师父！”张子义逮着攻击老曹的借口，哈哈大笑，老曹尴尬挠挠头，嘟囔一句人老了忘性脑也大，随手给了张子义一脖溜子。

让你笑！

笑个屁的笑！

孙建平剪开一袋尿素，发现里面是两层的，外边是编织袋，里面则是一层细腻的尼龙布，很结实，用手扯两下也没扯烂。

这大概就是后世文学中所记载的“尿素裤”的原材料吧！

他拿起水舀子，舀了满满一下雪白的尿素，端到外面，马儿们正抻长脖子往库房里瞅，见主人端着一水舀子白花花的颗粒状东西走过来，都好奇抻长了脖子。

“建平你这是干啥？”

“给牲口喂点尿素。”孙建平说话间已经抓起一把洒在草料上，把老曹吓了一跳，“这孩子啥玩意都给马喂，那是肥料，咋能给牲口……”

“曹叔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尿素不但是肥料，也是一种很好的营养补充剂，可以促进大牲口体内的蛋白质转换，提升对草料的吸收利用率，用来给牛马羊等大牲口增肥再好不过了。”

他这一番咬文嚼字的解释把老头听得两眼直冒小星星，背着手走到马槽前，看着牲口们大口大口的把那些白色的小颗粒吃进肚子里，紧张得脸都抽抽成一团，“真没事？”

“放心吧，我叔他们农科院都这么喂！”

“那多喂点，给咱们这些牲口好好上上膘……”老头一听人家农科院都这么干，这才放了心，随手抓过一把尿素就要撒进去。

“不能多喂，喂多了会死的！”

老曹一听，吓得手一哆嗦，尿素稀里哗啦的掉在地上，急得他匆忙蹲在地上，将尿素一粒粒捡起来，嘴里还嘟囔着花大钱买来的，可不能糟践了……

孙建平看到这一幕，无奈叹了口气。

天黑的时候，徐金山骂骂咧咧从纪家油坊走回来，站在马厩旁，歪着脑袋看着伺候牲口的孙建平，眼珠子翻了个白，咳嗽一声，“建平啊，你咋没等我就走了？”

“徐叔，不好意思，刚才从供销社买了一千斤化肥，车上没地方了。”孙建平挠挠头，看看他满是雪的两条腿，以及结了冰的裤子，满是白霜的眉毛，忍不住一笑，诚恳道歉。

“下回你招呼我一声，这十里地给我走得……都干冒汗了……”徐金山扭头看到放在窗台上的半水舀子尿素，顿时好奇，“这还没种地呢，把这玩意整出来干啥？”

“啊……”孙建平拿起毛刷给大黑马梳毛，“喂马的。”

“这玩意也能喂马？”

“能啊，喂马效果一般，最好是喂牛喂羊，能长膘。”

“啊……这么回事……”徐金山点着脚，探头又看看水舀子里的尿素，见他正在低头给马梳理毛发，悄悄伸出手去，抓了一把塞进口袋。

“那啥，建平你忙吧，我先回啊！”

徐金山使劲咳嗽一声，和孙建平打个招呼，头也不回的往家走。

“这人……”孙建平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本来他认为徐金山这个人品行还不错，至少平日里一团和气，可是自打当上个副队长后，他就觉得徐金山有点“端起来”了，连和普通社员们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这大概就是权力给他带来的底气吧！

不过……

区区一个小生产队的副队长，连芝麻绿豆大的官都算不上，神气个什么呢！

乌龙马闹起来，春天到了，儿马子也兴致勃发，看到稞马，总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孙建平拍了牠一下，躁动的乌龙马乖乖低下头，眼珠子仍一个劲的往枣红马身上瞟。

“老实点，你当你是杨组长呢，想上哪个就上哪个……”

乌龙马不服气的从鼻子喷出两股热气，使劲跺跺蹄子。

羊……羊算个嘚儿！

本马可是天马龙驹！

他喂完了马，和老程头交代一声，转身回了老曹家里，小伍月和小兴文蹦蹦跳跳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说今晚有肉吃了！

“嫂子，今天是初四了吧，年都过完了，还吃肉？”

“今天初四，迎灶王爷，接五路财神嘛！”李秀芝手脚麻利的从锅里端出一盘狍子肉，递给他，“也不知道这财神爷干啥去了，年年供祂年年饿肚子……老闺女去把门关上，别让人瞅见……”

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袖着手缩着脖，离得老远就嚷嚷起来，“队长在家没？”

李秀芝一看是他，一把夺过建平手里的盘子，塞进锅里，咣当一声扣上锅盖，一捋鬓角头发，换上笑脸，推门迎了出去。

孙建平都看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