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平一抡鞭子，打了个响，冲他们招招手，“叔、婶，上车吧！”

远处，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套绒衣服的徐大娘匆匆赶过来。

她这个大媒人自然也不能落下了。

前屯，顾名思义，方向向南，目标前边。

东北的地名起得那叫一個随心所欲，纪家油坊于圩子小西山村还算正经，至于这“前屯”、“后屯”等地名，就让孙建平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照方位来算，前屯就在二马架和纳河农场中间的一片缓山坡上，大约有六七十户人家，日子过得和二马架一样紧巴巴。

而他们却和二马架不是一个公社的，是属于东边的洪泉公社管辖的。

孙建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从二马架的角度来看，前屯确实是在前面，那么如果站在纳河农场的位置上看，前屯反而成了后屯！

这个逻辑……

到底是哪个大聪明起的名字！

真是让人头大！

马车骨碌碌碾过咕噜河上的木桥，沿着一条狭窄的机耕道一路向前，由于前屯是属于洪泉公社的，所以两个村之间到现在也没修砂石路。

冻得梆硬的机耕道还算好走，冬末未末，初春未来，通往前屯的道路仍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象，只有几个或深或浅的脚印印在雪地里，不用问，这是憨小子张富才前几天留下的。

短短三里地，马车走了半个小时。

绕过一片低缓的山坡后，一个和二马架如出一辙的土坯房建筑群出现在视野中，一道道青烟顺着烟囱袅袅直上，被微风吹得有些歪了方向。

“建平哥，往右拐！”张富才熟门熟路的指着方向，小小的心脏却砰砰直跳！

他今年才多大？

周岁十六，毛岁十七？

在后世，如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还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在篮球场体育场挥汗如雨，面对漂亮的女同学羞红了脸，偷偷在书里夹上一封情书和一朵小花。

而他现在已经是生产队的半拉子（半个劳动力），和大人干一样的农活，拿一半的工分！

除了嘴唇边尚显稚嫩的胡须，张富才从里到外，已经是个妥妥的大人了！

“吁……”

马车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停下来，看着这户低矮的土坯房，饶是张子义，也没来由一阵紧张。

身为媒人的徐大娘第一个跳下马车，招呼今天的主角——张富才快溜下车，拎上东西往院里走！

“你们家咋准备这么多！”徐大娘看着成对的四样礼物，不由得暗暗嘀咕老张就是会装穷，他这个民兵排长指不定搂了多少！

要不然拿啥买这么多东西！

“礼多人不怪嘛！”张子义也觉得脸上有光，跟在徐大娘身后，打量着刘四家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净利落，连根草刺都没有，或许是为了欢迎客人们到来，还在窗户上贴了两张大红色的纸。

刘四和媳妇、孩子都站在门口，见众人走过来，急忙笑脸相迎。

“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

刘四客套一句，从张富才手里接过礼物，热情招呼众人进屋。

孙建平也看到了张富才那个“对象”，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子不高，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棉袄，尚显稚嫩的小脸还有些许淡淡的绒毛，皮肤白皙，眼睛灵动而有神，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编成一个大辫子甩在脑后，看到张富才瞅她，红了小脸，转过身进了屋。

这丫头……

身量还未长成，容貌还没长开，就要接受命运的安排，走上父母的老路了！

孙建平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但事无绝对，包办婚姻也有过得好的，比如说曹大哥和大嫂……

“建平走，进屋！”

张齐氏叫了他一声。

屋子里热气扑脸，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刘四把年集时买来的茉莉花茶取出来，给大家泡茶喝，孙建平端着一杯茶，站在一边，好奇听徐大娘“盘道”。

“这老话说得好，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我这个老婆子拙嘴笨腮说的不好，你们两户人家别挑理，咱张家有男正十七，农活样样拿得起，家里家外是好手，社员都向他看齐……”

孙建平认真听着，不由得暗暗竖起大拇指，徐大娘这张嘴真是厉害！

现成的顺口溜还押着韵，将男女双方的年龄和条件都絮叨了一遍，双方也从“盘道”中了解了对方，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不停打量。

“孩子都是好孩子，家庭也都是好家庭，都是正八经过日子的，要不咱们先去外边转转，让俩孩子好好唠唠？”

徐大娘说完开场白后，冲张子义使了个眼色，张子义急忙站起身，“那啥，我看今天天挺好，走老四，咱们出去晒晒太阳抽根烟？”

“走吧三哥！”

刘老四扯了媳妇一把，他媳妇在吱吱扭扭的往外走，悄悄冲女儿使了个眼色。

孙建平也跟着众人往外走，扭头看了张富才一眼，冲他微微点了下头。

屋子里只剩下俩人了。

张富才有些为难的挠挠头，坐在炕沿上，屁股像长了钉子似的扭来扭去，刘家姑娘姓刘名桂英，红着脸坐在炕沿边上，不时拿眼睛瞟张富才。

外边传来老张同志一声咳嗽！

张富才吓得一激灵，急忙打破沉闷，主动往刘桂英身边凑了凑。

“那天你咋回去的？”刘桂英嗫喏一声，声音小得像文字哼哼。

“我就是那么回去的呗，走半道毛驴耍脾气不让我骑，我就拽着牠往回走，犟驴都不动弹，气死我了……”

“咯咯，你咋那么笨呢，拽根苞米杆子驴就跟你走了。”刘桂英捂着嘴笑，这个傻蛋！

“我也没想到那块啊，光顾着跟犟驴较劲了，回去被我爸揍了，说我虎透腔了。”

“我看你也虎，再犟能犟得过犟驴啊！”

“嘿嘿……”傻小子接不上话茬了，憨憨挠挠头，突兀来了一句，“我想娶你当媳妇，给个话，行不行？”

一句话把人家姑娘臊得满脸通红！

险些没挖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