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欢天喜地，推着单轱辘车，从砖窑里往外起砖。

不愧是手艺老道的烧砖师傅，整窑砖从里到外都烧透了，由于在脱土坯的时候加了一部分狼屎泥，砖的颜色略略偏白，却也比一般的青砖要坚硬许多。

孙建平推着满满一车青砖，跑到堆料场，钱慧珺带着手套，将青砖卸下来，伸手指指远处又恢复了往日温柔的咕噜河，冲他眨眨眼。

啥意思？

“等会别走，有好吃的！”

钱慧珺噗嗤一笑，傻样！

这一窑总共出了七千块砖，运出来之后就赶紧着放进第二批砖坯接着烧。

而烧出来的的这批砖也被于圩子的人用马车拉走，于长顺叼着烟卷，和老曹蹲在地上，一边抽一边算账。

“按照姚书记的意思，一块砖定价一分二，这批是整七千块，我该给你多少来着？”

老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报出数字！

八十四！

这点小账老头早就算得明明白白！

“嗯！”

于长顺从口袋里掏出钱夹子，刷刷刷点了八张大团结，外加四张一块的递过去，老曹想了想，又把那四块给他推回去。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谁也没说啥，于长顺起身跟在本村拉砖的马车后面往回走。

“老哥哥，等下批砖烧出来，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放心吧！”

老曹把八十块钱揣进口袋，嘿嘿一笑。

队上又入账八十块！

还留下这么大一座砖窑！

发财了！

照这架势干下去，今年大家伙都能分不少钱！

等到天刚擦黑收工的时候，钱慧珺神神秘秘冲孙建平招招手，径直走向河边。

“喂慧慧你别想不开啊！”孙建平扯着毛巾擦拭满头汗水，冲她大声喊道，换来钱大小姐一个白眼！

“你才想不开呢！”

她走到河边，从湍流的河水里拽出一个网兜，网兜里赫然放着一個大西瓜！

足有篮球那么大！

“你说想吃西瓜，我就把自留地里种的西瓜摘下来了，快点尝尝！”

钱慧珺脸有些红，献宝似的把网兜递给孙建平，孙建平找了块干爽的地方坐下，拔出匕首，放在西瓜上。

他扭头看了钱慧珺一眼，搞得钱大小姐脸色通红，急忙转过身去，不敢和他对视。

孙建平屈起手指，叮叮当当敲了两下，皱皱眉，“钱大小姐，你这个瓜……保熟吗？”

“我还没傻到去摘生瓜蛋子……”

“哈哈！”

孙建平大笑两声，手起刀落，只听咔嚓一声，西瓜被一分两半，露出红透的瓜瓤……

“给你！”

他先切了一块递给钱慧珺，钱慧珺接过来，小嘴凑上去咬了一口，一股冰冰凉甜丝丝的味道浸入心脾，美得她眯起眼，哈了一声。

真甜！

真好吃！

“大小姐养西瓜还是一把好手……”他也给自己切了一块，瞟一眼钱大小姐的西瓜（手里的），一语双关。

钱慧珺还没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哼了一声，“那是，我虽然不是在农村长大的，但是我知道学习啊！”

“呦呦呦还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那是！羡慕吧嫉妒吧！略略略！”

“说正经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孙建平三下五除二把一片西瓜吃完，甩手扔进旁边的咕噜河里，又切了一块，问道。

“还能有什么打算，像咱们这样的人，不对，应该是像我这样出身的人，能混个赤脚医生当当就已经是开恩了，还想着提拔上工农兵大学，参军当工人？想也不要想！”

钱慧珺掏出手帕擦擦嘴，清澈如月光般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丝悲凉。

“唉！”

孙建平也是叹气，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喵呜！”

老猫溜溜达达转悠到这边，看到两人肩并肩坐在河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头扎进钱慧珺怀里，舒舒服服打了个滚，露出白白的肚皮。

“喵！”

老猫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小爪子保住钱慧珺白白的胳膊，呲着锋利的牙齿，作势要咬下去。

快摸摸喵子！

“诶呦呦，那俩人干啥呢！”

周薇扛着铁锹从砖窑走过来，故意大声喊道。

那些刚下工的叔叔大爷爷大娘大妈大婶大姐……都瞅着这俩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钱慧珺大囧，急忙抱起猫，红着脸跟在众人身后往屯子里走。

“王二姐坐北楼哇雨泪汪汪啊……叫一声二哥哥呀咋还不还乡……”

王连生家的大儿媳妇甩开胳膊，唱起了东北小调《王二姐思夫》，臊得钱慧珺面红耳赤。

周薇凑过来，“咋样，捉奸捉双，这回看你还有啥好说的！”

“讨厌！”

张翠玉也嘿嘿笑，“我看你俩真好似郎才女貌一对绝代佳人，干脆慧慧你就从了吧！”

“去去去连你也取笑我！”

钱慧珺扭扭捏捏，惹得大家伙又是一顿笑，李秀芝的清脆的嗓音响起来，“我们家建平咋了，个头、长相、脑瓜……哪样都不差，小钱你不要，我可把我兄弟保给别人了！”

“嫂子你……”

钱慧珺红着脸一跺脚，“不和你们说了！”

她匆匆跑开，惹得众人一片笑声。

孙建平跟在人群后边，手里托着两半西瓜，分给众人，众人看到他也笑，“建平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啥时候和小钱办喜酒啊，叔可是等着喝呢！”

“放心，肯定能让您喝上我的喜酒！”孙建平爽朗一笑，踮起脚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钱慧珺，心里越发变得犹豫起来。

晚饭是土豆炖黄羊肉，这也是为了款待李士信大师傅专门做的“小灶”，李士信吃完后抹抹嘴，盘腿坐在炕上，和老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你们山东那边是不是有个曹家集？”老曹靠在窗台上，悠然自得的抽着饭后烟，问李士信。

“这个俺还不知道咧，俺家那边都是啥子大王庄李家庄，没听说啥子曹家集。”

李士信也在抽烟，身子佝偻成一团，眯起一双眼，思绪又回到了关内老家。

老曹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他长叹一声，“你们那早些年是不是有不少闯关东的？”

“有呢，可不少！”李士信来劲了，“俺们那人多地少，家家户户都要生儿子，没有地，种不出粮食要饿肚皮啊，就只能挑挑子下关东咧！”

“当时是不是特别壮观？”孙建平凑过来，好奇问道，小月月也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搂着老猫，听这位口音怪怪的老爷爷讲故事。

“那可是，我们老李家一共十三房，下关东的就有七房，当时都是挑着挑，推着小车，走武定府过津门，再走山海关，道上都是人啊……”

我去！

看不出老李头家原先也是豪门大户！

提起闯关东这事，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肃然，在外屋地烧火的李秀芝也托着下巴，想起父亲以前跟她说过的家族史。

唉！

祖上为了活命，挑着挑子下关东，多难啊！

“秀芝忙着呢！”

门开了，徐金山闷头钻进屋子，伸手划拉一下头发上的水，“下露了，你爸在家没？”

“在屋里呢，叔咋了？”李秀芝起身把房门关上，免得蚊子飞进来叮咬孩子们，笑问道。

“没啥事，这不是嘛，我们家金刚，又得表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