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刀光切碎了黑暗。

丛林中，两道人影交错而过。

侯七浑身是血，手中的大刀满是缺口。

在他身后不远处是石野丈一，这位东海宗师身上也有不少伤口，最致命的一处在胸口，被横向切开，鲜血直流！

两人四周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尸体，断肢和断开的树干混杂在一起。

十五人组成的小队，用来对付侯七和赵延，现在已经倒下了十四个，且全都是侯七杀的！

噗——

仅存的石野丈一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晃了一下，以刀驻地，顽强地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今夜这一战，他不计代价地催动自己的身体，一次次爆发出丹劲，其实都不需要侯七动手，自己就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

刚才两人最后一次交锋，侯七一刀斩中他的胸口，伤口并不深，但刀上的劲力渗入他体内，将伤势彻底引爆，石野丈一的生命也就随之走到了尽头。

“真是......畅快啊。”

生命的最后一刻，石野丈一眼中没有痛苦和畏惧，只有笑意。

“可惜啊......”

这位东海宗师收敛笑意，最后叹息了一声，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

没人知道他最后在可惜什么。

或许是可惜自己等人最终还是没能杀死侯七，或许是可惜自己明明已经在侯七身上看到了武道更高的境界，自己却再没有机会去体会了。

又或许，他在可惜别的什么。

感应到石野丈一的死亡后，侯七缓缓转过身来，突然也一口鲜血喷出。

侯七满不在乎地抬手擦了擦嘴，收刀还鞘。

轰！

轰轰轰轰——

忽然间，远处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

侯七转头看向那边，知道那边肯定是爆发了一场战斗。

“也好。”

他笑了起来，然后朝战斗发生的方向赶去。

......

一片山岭里，两只部队正在交战。

其中一方是东海军第五旅团第一联队的一千多人，另一方是负责驻守此地的神州军31军第一师215团的近两千人。

东海军虽然人数更少，却是主动进攻的一方，而且火力凶猛，一直压着215团在打。

作为甲级师团下属的联队，这只东海军配有四门火炮，所以哪怕没有炮兵联队的支撑，他们依然可以用炮火对神州军的阵地进行轰炸！

而反观神州军这边，215团作为主力团，全团只有一门70mm口径的山地炮，且炮弹目前只剩下不到20发。

在这种千人规模的局部战场上，一门火炮就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势，更别说火力差距这么大。

在炮火的掩护下，东海军朝215团的阵地一次次发起冲锋。

子弹纷飞，大地震颤，杀气冲天！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万耿躲在战壕里，身体已经抖成了筛子。

他是去年刚入伍的新兵，家里的地被东海兵烧了，家里的亲人也都被东海兵杀了，他是侥幸捡回一条命。

主动参军入伍是为了报仇。

进入新兵连后，万耿因为训练积极主动，各方面素质都很优秀，所以最后被分配到了215团这個主力团。

渡江战役爆发之前，万耿每天都憧憬着上阵杀敌，亲手干掉那些罗刹，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大部队渡江时，万耿兴奋地一夜没睡着，幻想着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姿。

等215团跟随大部队进入战场后，开始被炮弹轰，被飞机炸，然后不断地转移，转移、转移......

队伍里老兵告诉他，这是因为他们距离江边太近，敌人的军舰可以打到他们，敌人的飞机也可以炸到他们。

万耿默然无语，这一切和他想象中的战场完全不一样。

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他们就已经死伤了许多人！

心中的豪情从巅峰跌落到低谷。

之后215团和大部队分开，奉命驻守此地，得到的命令是‘等待进攻’。

结果没等他们等来具体的进攻命令，东海军主动杀了过来！

就这样，万耿开启了人生的第一场正式战斗。

在亲眼看到身边的战友被子弹撕开身体，一声不响地倒下后，他的胆气被彻底打破，将身体蜷缩在战壕里，不敢再露头。

“要死了......”

万耿脑海中只有这样的念头。

他左侧不远处有一具尸体，对方是他的班长，是一名上过西北战场的战士。

那是一个对所有战斗技能都掌握得非常娴熟的老兵，万耿一度很崇拜自己的班长，想要成为对方那样的人。

结果对方在战斗打响后的几分钟内被一颗流弹夺走了性命。

“要死了......”

砰砰砰砰——

子弹从头顶掠过。

“敌人又冲上来了！”

“顶住！！”

“啊啊啊啊——”

“我中弹了我中弹了！！”

“......”

这处阵地上的神州军，士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并不是每一只神州军都有勇气和敌人死战到底，像万耿这样的新兵其实不在少数。

某一刻，万耿头顶有脚步声传来。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借着月光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手持枪械，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知道这是一名东海兵，身上的衣服和手里拿的武器和曾经杀死自己家人的那些东海兵一模一样。

对方的眼神好似一只残忍的狼，嗜血地盯着万耿，枪口对准了他。

“要死了......”

万耿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训练过的技能，也忘了自己手里还有枪。

而就在这名东海兵即将扣动扳机时，一抹雪白的刀光闪过。

刷——

这名东海兵的头颅被斩掉了！

鲜血挥洒开来，洒落在万耿脸上。

他睁大眼睛，失去头颅的东海兵已经倒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高大的身影。

万耿没有看清对方的模样，但眼睛和对方的双眼对上了。

他身体一颤。

万耿在老家的时候曾听一名算命先生说，透过眼睛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灵魂。

他对此嗤之以鼻。

但此刻和这人的眼神对上，万耿真的有一种仿佛触碰到了灵魂的感觉：

犹如钢铁般的触感，好似熔岩般的热度！

那样炽热的，无畏的、坚决的、浩大的灵魂，让万耿浑身颤栗！

“站起来。”

来人看着万耿，平静地说了一句。

随后不等万耿做出反应，他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原地。

鬼使神差一般，万耿徒然间忘记了恐惧和周围的危险，重新站了起来，脑袋探出战壕，看向前方：

一抹刀光划破了黑暗，将几名正在冲锋的东海兵斩杀！

来人正是侯七！

和石野丈一等人一战，最后他虽然胜了，将所有敌人全部杀光，但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虚空见神’的境界固然玄妙无比，但侯七毕竟刚刚踏入，还没有完全稳固，再加上【血祭】造成的影响，所以在他一次次触动体内的‘神’，爆发出四诀的力量，终于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给身体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势！

如果换个人，哪怕是石野丈一这样的宗师，这种伤势都会要了他的命。

但侯七在达到‘虚空见神’的境界后，对自身的了解和掌控更上一层，有把握可以控制住伤势，最终活下来。

但也正因为对身体了解已经入微，所以侯七也很清楚，就算自己此时控制住伤势，保住性命，自己这一身功夫也基本废了。

伤好之后，他不会再是那个‘一刀可敌十万军’的北地刀王了。

石野丈一最后那句可惜，或许也是在替侯七感到可惜。

明明已经突破到了更高的境界，见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却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什么。

但侯七不接受这样的可惜。

活下来，后半生碌碌无为，一直到垂垂老矣，连刀都拿不动？

他不接受这样的‘苟活’！

所以当听到远处爆发战斗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冲过去，赶到战场，趁着自己还有余力，境界还在，加入了战斗！

不过在战斗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事：

以‘虚空见神’的境界施展虎神七煞，‘联系’到了还在远处的赵延。

赵延也练了虎神七煞，且自身感知能力极强，再加上侯七此时的境界足够高，所以才能实现这种玄妙的事情。

“侯大哥？”

正在赶路的赵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天空。

他没有听到侯七的声音，但他感觉到了侯七的气息。

随后，大量的记忆涌入赵延的脑海中。

这些记忆不是文字也不是画面，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悟，关于虎神七煞，关于上景八法、关于抱丹合道、关于虚空见神！

当初赵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学会的高阶国术通通教给侯七，如今侯七在破境后，又将自己对这些高阶国术的体悟反哺给了赵延。

换个人或许很难从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中领悟到什么，但赵延可以。

他身体一震，缓缓闭上双眼，心神彻底沉浸在侯七给予的体悟中：

习武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逐渐了解自身，掌握身体的过程，这个过程可以被称为‘见自己’。

从明劲，暗劲，到双诀、三诀，一直到丹境，武者对自身的掌控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完整。

直到达到‘虚空见神’的境界，可以看到‘人体三万六千神’，并与之产生联系，‘见自己’才算是真正完成。

接下来以心神感知天地万物，与之产生联系，就像侯七和漓江建立起联系一样，这个过程可以被称为‘见天地’。

虎神七煞这门国术跳过了丹道，甚至跳过了‘见自己’的过程，直接就让武者‘见天地’，这会导致根基不稳。

侯七通过自己的武道突破到‘虚空见神’，结合虎神七煞的经验，最终对‘虚空见神’做出了总结：

先见自己，再见天地！

如此种种，他都‘告诉’了赵延。

这也是他最终选择燃尽自己，投入战斗的原因。

如果没有赵延，侯七会选择‘苟活’下来，因为他还有武道经验可以传承下去。

但如今他已经将自己体悟到一切都给了赵延，就不需要再顾虑什么。

这位‘北地刀王’选择了自己最能接受，也是最满意的结局：

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恍惚间，赵延‘看’到了远处的战场：

侯七持刀杀入了人群之中，一名名东海兵倒在了他的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豪迈的笑声响彻战场，传入许多人的耳中。

这笑声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一股强大的心神之力笼罩全场！

很快，215团的全体战士都有了和之前万耿同样的感觉，他们仿佛都触碰到了侯七的灵魂：

如钢铁，如熔岩！

万耿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

“啊——”

他突然大喊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他迈步冲出了战壕，朝前方冲去！

很快，有第二名战士也迈出了战壕，冲了出去。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全团战士都对东海军发起了冲锋！

赵延原本只能‘看’到侯七一个人的视角，但这一刻，他的视野不断拔高，能够俯瞰全场。

不仅如此，他似乎也触碰到了215团近两千名战士的灵魂：

激动的，仇恨的、痛苦的、愤怒的......各种各样的情绪，如潮水般混合在一起的心境。

此谓——见众生！

“‘虚空见神’需要武者先见自己，再见天地，最后得见众生。”

赵延心中突然生出这样的明悟。

这是侯七最后的感悟。

这一刻，星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抚摸在赵延的头顶，将武道至境的各种体悟源源不断地传给他。

他身体突然向下一沉，全身气血和精气神都迅速向内坍塌，凝聚，最终彻底凝聚为一团，然后向外炸开。

砰！！！！

尘土飞扬，赵延脚下炸出一个土坑。

这一刻，他泪流满面。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另一边，在战场上厮杀的侯七突然一顿，抬头看向空中，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心神感应之下，他知道赵延成功破境了。

生前为神州出刀，为亿万人敬仰，临死前还造就了一名宗师！

想到此，侯七再次大笑起来：

“我这一生，何其壮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豪迈的笑声直上云霄，融入了那亘古的星辰中。

“侯七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