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曹操懵了,吕布军上下也都懵了。
放弃定陶,就是放弃整个济阴郡,这无异于自断一臂。
不对,都不只是自断一臂了,这简直就是自杀。
吕布回到东缗,陈宫立刻愤怒地上来,一把扯住吕布的领口,询问吕布这是作甚。
“没了定陶,济阴尽归曹贼之手!”陈宫双目赤红,恨不得一口将面前人高马大的吕布吃下去,“一个郡啊!一個郡啊!你让吴资走,好歹把所有的粮草都烧了也行啊!
为什么还留着,为什么还留着,一把火烧了再跑啊!”
吕布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宫,半晌才道:
“松开。”
陈宫默默无语,只能缓缓撒手,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把头埋地很低。
他抬头剜了吕布一眼,恶狠狠地道:
“郝萌的事情,不是我指使。
是,我之前是想找人取代温侯,但绝不是郝萌,绝不是现在。”
陈宫之前确实是对吕布极其不满,发牢骚嘛,随便说说,然后结交一下吕布手下的猛将准备为自己所用也是常理。
偏偏郝萌一看陈宫对自己刻意结交,立刻认为陈宫这是准备扶持自己,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极了。
陈宫在这种人见得多了,自然也没有特意解释说只是逗逗郝萌——要是真的下手,他起码得等着张邈从陈留回来主持大局,趁乱把吕布弄死除了引起一片大乱之外对陈宫哪有什么好处。
据说郝萌是接到一封密信之后立刻行动,陈宫知道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也只能无奈地低头叹气。
吕布这种人从来不听劝,陈宫已经放弃了,他本来垂头看着地面,可蓦地面前居然伸出来一只大手。
他一抬头,只见吕布一脸冷峻地看着他,表情虽然臭,可好歹没有杀意。
陈宫怔了怔,还是伸出手,吕布轻轻一拉就把他扶了起来。
这个并州汉子双臂抱在胸前,寒声道:
“我吕布虽然无谋,却不是蠢笨愚鲁之人。
只要公台之后还为我画策,之前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陈宫一脸懵逼,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就算了?
这就算了?
这是吕布能办出来的事?
“哼。”吕布不屑地笑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地放在腰间的锦包上,脸上又多了一丝温柔。
玉玺在手,吕布感觉自己的脾气好多了。
要是按照之前的脾气,就算不弄死陈宫,肯定也得跟陈宫离心离德,一时半会不会给陈宫好脸色。
可万万没想到,这次吕布居然主动露出和解之意。
“温侯去了一趟鲁国,这性子倒是慢些了。”陈宫脱口而出。
宋宪无奈地叹了口气:
“主要是奉先找了个跟他一样反复无常的好女婿,现在被女婿拿了魂了,好像是比从前脾气慢些了。”
陈宫沉默片刻,忧心忡忡地道:
“这放弃济阴之策,也是徐元直的计策?”
“不错。”吕布得意地道,“正是吾婿画策。”
吕布要是给吴资送信让他放弃定陶,吴资肯定呵呵一笑,然后拿信去擤鼻涕。
之前吕布和徐庶分别时,徐庶亲手给吴资写信,请求吴资配合放弃定陶乃至整个济阴郡,吴资问都没问缘由就立刻同意。
他说服了从事王楷,两人毫不犹豫弃掉即将收获的小麦和大片的土地、屋舍,并把自己的财产分给手下的军士,带着他们一路向山阳撤退,完全没有抵抗就直接放弃了之前被经营地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济阴郡。
“那,那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听说是徐庶画策,陈宫心中总算多了点期待。
徐庶现在已经当了吕温侯的女婿,应该算是半个自己人,总是能说说是为何吧?
“不知道。”吕布理直气壮地道,“令法,你问了吗?”
“没有。”宋宪道,“元直与我等说话,便如对牛弹琴一般,我问了也是白问,干脆就不问,他说如何,我等便如何就是了。
反正若是没有元直,我等已经落在贼人算计之中,听他的倒也无妨。”
陈宫无语。
吕布军众人之前各个眼高于顶,陈宫说什么他们都要杠,怎么去了一趟鲁国之后各个心性大变,都承认自己远远不如徐庶。
就随便认了个女婿,真就这么放心吗?
吕布看着陈宫一脸愁容的模样,又冷笑道:
“便是我等不许又能如何?
难道你我能做吴元利的主?他这般老谋深算,愿意信元直必有其法,我等信他一次也是无妨。
公台在此处自怨自艾,还不如先帮我查查是谁藏匿军中为奸。”
陈宫精神一振,脸上稍稍恢复笑容:
“温侯还信我?”
“信。”吕布的手掌用力攥住腰间的锦包,满脸郑重,“我自信公台,我信公台足智多谋,定不在吾婿之下。
之前布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公台海涵,我等以社稷为重,恢复兖州为重,迎回天子为重。”
说着,吕布居然翻身给陈宫行礼下拜,陈宫浑身过电一般,半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完了。
温侯是不是去了鲁国,在那撞上了什么山精野鬼,被夺舍了魂魄?
陈宫之前对吕布最大的不满就是吕布根本自大且根本不听自己指挥,这群并州出身的武人打仗时骑兵战法精熟,可从不知道顾全大局是什么意思,之前濮阳之战从头到尾多次不听陈宫画策,气的陈宫吐血,可吕布等人依然沾沾自喜,反过头来抱怨陈宫智迟,想出来的计策不好使。
这会儿是怎么回事,吕布居然劝他以大局为重?
徐庶这是用了什么法术,把人女儿骗走了,还把吕布的脾气都治好了?
吕布看着陈宫的表情,心道元直说的果然不错。
他性子桀骜,若是从前怎肯向陈宫低头。
可徐庶告诉他,陈宫格局太小,要的只是兖州安宁,而吕布是有大作为的人,要的是匡正汉室。
每次吕布烦躁的时候就摸摸挂在腰间的玉玺。
每次触摸,吕布都会感觉心中安宁,不住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压住种种暴虐、自大、傲慢,要以温侯的身份折节下交,做个不愧天子之人。
陈宫感动地老泪纵横,半晌才低吟道:
“既然如此,我绝不辜负温侯所托。
我对曹操了解的很,他自以为智略过人,手下谋士又数不胜数,之前我等接连大败,曹操肯定只防着徐庶,不防着我等。
不如这般——趁着温侯嫁女,咱们把曹操的内应逼出来!”
吕布咬牙道:“好,请公台画策,为我寻出此贼。”
陈宫冷笑道:
“好,温侯附耳过来!”
吕布好奇地把脸贴过去,没想到陈宫扬起手掌,一巴掌狠狠抽在吕布脸上!
啪!
一声巨响,随即帐中喝骂不断。
吕布军的军营地龙翻身般咒骂厮打不停,这一日,大家都亲眼看见吕布的脸被抽肿了半边,陈宫更是被打的几乎半死,若不是被手下众人硬生生分开,只怕吕布已经把陈宫打出人命来。
·
泰山郡,费县。
日后正盛,徐庶军的车马都在树荫下暂时歇息。
离费县只有最后一段路,徐庶已经派曹性先去报讯,倒是也不急着赶路。
此番南下收获颇丰,除了回来的时候收获了大量糜芳赠送的财货,徐庶军还收获了沉甸甸的名声。
回泰山郡这一路上,不少人都纷纷拦住车马稽首行礼表示想要投奔讨伐国贼袁术的英雄徐庶,显然徐庶这一战收获了相当的名声,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他这个泰山太守已经不再是之前的空架子,起码之后出去提到自己的时候也算是有些声望。
哦,除了这个,最让徐庶意外的当属是艾先生。
“你别说,艾畜这货倒是还有点模样啊。”徐和坐在徐庶身边,目光眺望着远方。
那边,艾先生正在进行一种叫军训的古怪仪式。
烈日当头,艾先生命令自己手下众人站的笔挺,所有人都得一动不动,甚至包括他自己都难得挺胸抬头,晒得脸上滋啦滋啦出油,几只苍蝇在他脸上任意飞舞,他居然还能勉强保持不动,确实是让徐和大开眼界。
艾先生这次实在是被打怕了——说起来这次远远没有之前进攻乘氏、进攻吕布这么危险,但是在这一战中,艾先生的大弟子王祥居然使用了撒币攻击,大量的金银哗啦啦撒了出去,顷刻间损耗大半。
艾先生听说孙观打过来的时候都没晕,听说这钱都被撒了的时候当场就抽过去了。
他本来还指望徐庶下令把这些盗匪都咔嚓咔嚓了,结果臧霸这个狗东西居然一下子投了,徐庶下令将吴敦他们都放了,吴敦手下抢到的珍珠金银大家也不好意思要回来,真是气的艾先生又晕过去一次,醒来之后痛定思痛,第无数次发誓不能这么混下去了。
我手下要是有一支陷阵营一样的精兵会怕孙观吴敦这两个贼?
还不是因为手下这些鸟人都是袁术手下的贼兵,所以屁用没有?
我不服,莪要把这些人都练成精兵,都练成精兵!
于是,从进入泰山郡境内开始,徐庶军不赶路的时候艾先生就带着手下这些人操练。
他不操练军列排列,也不操练射术、军法,倒是带着一群人迎着日头站着一动不动。
甚至他还让高顺做督战队,如果有人动作不“标准”立刻叫出来单独演练,一顿正步、齐步把他手下的这些士兵折磨得叫苦不迭,也不知道此人到底在做什么。
不过,这次没有一个人嫌艾先生瞎指挥。
不久前与孙观的战斗中艾先生的计策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战后昌豨等人一致认为如果不是艾先生坚持要求全军紧紧跟随车马不得擅自行动,只怕吴敦很容易就能一把火烧了徐庶军的辎重,到时候包围过来足以把昌豨全军打崩,不知道有多少人得死在乱战之中。
徐庶笑吟吟地看着这整齐的阵列,叹道:
“艾畜是想不出这东西的,定是千载之后练兵之法。”
徐和惊喜地道:
“这么说,千载之后也不尽是艾畜这种人啊。”
“那是自然啊。”徐庶悠然叹道,“咱们的故事还能在千载之后传下去,并被人津津乐道,甚至比云台诸将的名声更大,说明千载之后的人虽然衣食无忧,却也依旧惦记着创造一个更好的世道。”
“嗯!”徐和郑重地点头,“那这练兵之法,咱们要不要……”
“练。”徐庶斩钉截铁地道,“到时候还得请艾畜,呸,艾先生指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