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夏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眼尾余光却瞥向池塘方向。
可惜一只泡泡对于偌大一方池塘而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些。
但如果要是再多冒出几只,那就不一样了。
一声“咕噜”,两声“咕噜”,三声“咕噜”……
前面的池塘忽然像煮开的沸水,又像是一池起了化学反应的试剂似的,开始争相冒出水泡。
连着天空也一起产生变化。
原本天边斜阳投射的是浅淡的橘色调,可随着池水翻腾,天上那轮斜阳也像被煮开了一样,真正变成了“残阳如血”。
咕噜声喧嚣不止,像下一秒就爆发着炸出来。
宣夏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远离那片池塘。
一连退了十来步,直到脚后跟抵上了一个硬物。
宣夏垂眼一看,发现抵住她退路的是一座倾倒的石像。
那是一座人物雕像,但雕刻的并不十分精细,有点像是汉代的雕刻手法。
雕像宽度直达她膝弯处,一双眼睛跟条线似的,呈笑眼状,可宣夏越看越觉得,那双眼睛似乎也在回视着她。
宣夏脑中突然窜出了笔记里的一个名词——煞景。
所谓煞景,按宣夏自己的理解,应该就是一种幻境。
不过这种幻境是靠着怨邪煞等等一系列,留存在人世间的情绪之气形成的,而且百分百伴着危险。
就拿她自己来说,如果她真如梦里预示的那样死了,她肯定会怨气冲天,万般不甘愿,那她的怨气肯定也能制造出一个煞景。
而她就会成为煞景内的邪煞,凡是进入她煞景的人,全都别想活着出去,来一个她吞噬一个,来一双她啃一双!
而这些被她吞噬掉的,自然也会生出各种不同怨煞邪之气,又能助长她的煞景。
可问题是,她不想成为被吃的那个,更不想成为助长别人煞景的补品。
宣夏一时间想了许多,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个预示着她未来的梦。
她更是想,她都已经偷窥天机了,那她不但要活下去,更要长命百岁,生活灿烂。
现在要是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对她说“拿你狗命来”,宣夏自认能比那什么东西还不是东西。
此涨彼消的,有了这份觉悟后,害怕这种情绪反而降低到微不足道了。
心神一定,宣夏倏然发现,刚才作妖的池塘已经不再翻腾冒水泡,恢复成了一开始波澜不兴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都是幻觉。
不过说到幻觉,宣夏感到后脖颈似乎有一股凉风袭过。
就像是有人故意对着你后颈吹气,不同的是,这口气凉的叫人汗毛直竖。
宣夏攥了拳。
大约是宣夏没有任何作为,过了几秒,又一股凉风袭来。
这一回,不仅仅是往她后颈吹风,阴凉的冷风还灌进了她耳朵,令她耳朵一痒,心里跟着泛起毛躁。
宣夏心说这是在挑战我的底线么?
脑中同时想起了一段口诀,“知常曰明,道在四方,道照四方,无所不应”。
那是她太爷爷笔记里最常出现的一段话,至少她看的几篇里都有。
按她太爷爷笔记里的解释,这是段驱散迷幻的口诀,也能使人气清神明,而且经过前人修改,这段口诀已经不需要手诀配合就能生效。
此时场景诡诡怪怪,宣夏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跟着低喃了一遍。
没想到,这口诀好像真的有用。
后脖颈的阴凉消散无踪,也不再有风吹来,就连天上那片血红色的斜阳也变正常了几分。
但过了几秒,平静的池塘又起了涟漪。
随着涟漪泛起,空旷的场景里忽然有人在用咿咿呀呀的戏腔说话。
“神明最无情……”
“数你也薄情……”
“盼你来,却又来教我什么断舍离……”
一句句,全绕在宣夏耳边,像开了360°立体环绕声。
戏腔最后伴着“哗啦”一声,水面破开,一道身影从水里跃然而出。
宣夏心里已经预料到可能要有什么从池塘里出来,但真当跃出个人来,还是不免被吓了一跳。
幸好她忍住了,没叫出声,除了眉毛高高挑了下,表情还算淡定。
从身形和服饰可以判断,出水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素白的古装长裙,头发散着。
因为低垂着头的缘故,看不清五官。
那女人先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出水后,又像吊着威亚似的一段段直直上升,直到离开池塘水面有一个成人高度的距离才停住。
然后那披头散发的女人猛地一下抬头,漆黑的眼直直射向宣夏。
宣夏猛地深吸一口气,这人没有眼白的!
脑中却在不合时宜的想:真扯淡,她身上怎么可能一片浮萍都没沾。
就在这么不合时宜的开着小差的时候,那女人开口了。
“不是他。是他唤你来见我?他为什么不来?”声音如泣如诉的,好在不是调子拉的老长的戏腔。
宣夏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他是谁”,顺势就说:“那我走。”
要不是身后有那樽倒地的石像拦着路,她真的会走。
女人:“……”
过了一秒。
女人水袖一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袖浪,刚才中断的戏腔又来了。
“你教我敬神明,神明却无情,要你我生别离……”
“我只见那高台,坐神明,却不见你……”
“……”
咿咿呀呀的腔调或高或低,好在是让宣夏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概括来讲,就是这女人和一个男人好过,后来那男人侍奉神明去了,就和她分了手,但她放不下,日日等着男人回来,或许还去找过,但她等不到,也见不到,怨念便跟着日生夜长,不恨男人恨神明。
事情听明白了,但宣夏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她和这个女人,或者男人有关吗?还是单纯倒霉被抓了壮丁。
要在这三个选项里选,她不免又想到她太爷爷。
出家当道士符不符合这女人的故事情境?
但再一想,觉得不对。据说她太爷爷是在太奶奶去世后才正式为道,那就不可能有什么生别离,也不可能有什么等男人的归期。
想通这一层后,宣夏松了口气。
再看那女人,宣夏心想着该做点什么。要不,翻翻她带出来的那几本笔记本,看看有没有相似的情况,以及可以用的口诀。就像刚才那句。
想到刚才那句的效果,宣夏下意识地又念一遍:“知常曰明,道在四方,道照四方,无所不应。”
就在这同一时间,另有一道声音跟着她的念词一起响起。
话音重叠:“昭昭其有,冥冥其无,凶秽消散。”
有似暖春的清风拂来。
宣夏顺着风循声看过去,就见本来挡住她路的石像没了,来时路重现。
路的那端还多了个坐轮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