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委席之上。
程国礼瞪大着那双似乎永远睡不醒的眯眯眼。
文蝶衣更是不自觉地身体前倾,似乎想要借此看清楚这个“厂公”到底是何许人也。
当真不是节目组偷梁换柱,找个了真正的老戏骨扮演的魏忠贤?
当然,无论是理智还是本身的职业素养,都让文蝶衣知晓这念头是多么地无稽。
但是无论是从那朽朽老矣的面容,那佝偻着的腰背,再到那尖锐嘶哑,怪异到极点的声线......
这真的是三十岁不到的景琛扮演的?
评委席上的导师尚且如此,在观众席上的人们更是傻眼了。
不是说魏忠贤的扮演者是景琛吗?
那台上的那個光是扮相就显得奸猾可怖的老太监到底是谁啊?
......
......
“我听说了,殿下要杀我!”
景琛的此话一出,谈道安的脸皮如同抽搐般抖了一下,然后勉力挤出几分笑意。
“厂公莫要说笑,小王......小王一个闲散王爷,孤家寡人的?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对厂公不利!”
景琛缓缓地从软榻站起身来,他低垂下头,几缕灰白色的头发遮住了眼,但依旧不妨碍他那幽深如狱的双眸死死盯着谈道安。
谈道安只是抬眼和他对视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整个人如同筛子般抖了起来。
......
......
“道安这小子怎么突然之间就开窍了?这反应简直神了!实在是太自然了!”
在演员等候区的房间里头,蒋斐盯着面前的大荧幕惊叹道。
此时的镜头是自上而下地打在了跪坐在软塌前的谈道安身上,却是正对着“魏忠贤”的背影,让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谈道安的反应和肢体语言的变化。
在旁边的楚淼的眼神则是有些许复杂。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那让人一见难忘的双眼了。
这种自然而然的恐惧表现,怎么莫名有种熟悉感?
楚淼甚至有些怀疑谈道安的那份恐惧到底有几分是表演,几分是真实了。
......
......
在台上。
谈道安本身就是跪坐在软塌前,这一激灵,整个人都直起了身子,却是悄然之间就成了跪姿。
“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小王!一定如此!厂公请明察啊!”
景琛对眼前呈跪姿的“信王”恍若未觉,反倒是转过身来,一步,两步地在房间里头踱步走了起来。
镜头终于再次对准了景琛的这张“老脸”。
那是一双布满了血丝的浑浊老眼,眼神里有着试探、疑惑,还有着若隐若现的,如同实质一般的杀机。
如果说谈道安在此前用了二十多分钟的表演,塑造出了一位伪善、心狠手辣、隐忍毒辣如同竹叶青一般潜藏在草丛中的“毒蛇王爷”形象。
那么此时观众们在这短短几分钟不到的戏份里,于景琛的身上仿佛看见了一条在丛林处探身而出的,更加有压迫力和血腥味的毒蟒。
在打光师营造出来的“烛光特效”下,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投射在屏风之上,犹如一条巨大的毒蟒在鼓起颈部,正在伺机而动。
“那殿下是否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小臣呢!”
“小王......小王。”
信王此时盯着魏忠贤的背影,眼睛里头满满的凝重、深深的忌惮,还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恐惧感。
“厂公!救救小王!”
他的话语里净是惶恐。
魏忠贤转过头来,却是一副惊诧之际的表现,“殿下这是?”
“小王...小王有位心爱红粉,近日没了踪影。
小王派人查访,却是发现此女是东林逆党!郭真公公之死也与之颇有关联!
定然是她!定是有人借她来诬陷小王!意图挑拨小王和厂公!!”
魏忠贤装作一副吃惊之际的表情,“竟有这事?”
信王在他的逼视之下,语速愈发地急促。
“而且......锦衣卫里有个叫陆文昭的查得她与东林逆党有联系,竟上门要挟小王......”
魏忠贤的目光微微眯起。
“陆文昭?”
信王连忙点头,“是!”
此时的他眼角已经泛起了一丝泪光,似乎当真恐惧至极。
“陆千户要小王向皇兄进谏,陷害厂公.....”
信王在魏忠贤半眯着的眼睛注视下,颤颤巍巍地道出了“原委”。
“否则他就要以那女人的事情弹劾小王!”
魏忠贤目光移开,似乎若有所思。
信王紧绷着的神色在这一瞬间终于有了几分放松。
“殿下撞上大事情了!”
“皇上落水一事,并非意外。郭真也牵涉其中,万一处置不当,牵连殿下,那可就糟了!”
下一刻,就看到信王声泪俱下,也没站起身来,直接膝行几步,彻底跪倒在魏忠贤的跟前。
“厂公救救小王!”
魏忠贤半眯着那双蛇眼,那股子若隐若现的,犹如实质般的杀意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踱步走到信王的跟前。
“这事情倒是好办,把那陆文昭除掉便是,所有知情者都不能留。”
说着,他的眼睛再次死死盯着信王,试图在他这张泫然欲泣的脸上捕捉到些什么。
“包括殿下那位红粉,也不能容她活着。”
信王此时是标准的双膝跪地的姿态,双手成参拜状,已然是卑微到了极致。
“啊?”
镜头给了本就泫然若泣的信王一个特写。
他没有言语,在魏忠贤的逼视之下,眼眶中的泪光终于按捺不止地掉落了下来。
那张端正俊俏的脸上此时伤心着,还有恐惧着,愤恨着,所有情绪于这一刻在这张脸上扭曲成了一团。
最后信王低垂下了头,悲切地哭泣着,似乎在为那再也不可挽留的心爱女人而伤心欲绝。
魏忠贤上前走了两步,有些粗暴,且凶狠地把低垂下头的信王搀扶了起来。
信王抬起头来,仿佛脊梁骨都被抽掉了一般,软塌塌地轻声开口,仿佛在呻吟一般。
“从今往后,大小事都听厂公做主......”
魏忠贤弓着腰,静静地看着流淌着皇族之血的人臣服在自己的脚下,看着他那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呈现出如此懦弱不堪的姿态。
他那谨慎多疑的眼睛中,终于按捺不住地冒出了几分张狂和志得意满。
“殿下折煞小臣了!小臣担忧的是,皇上病体难愈,若有个万一,殿下以为,当由谁来继承大统?”
魏忠贤那阴恻恻,如同鸦叫的声线,却如同平地惊雷般在信王的耳边响起。
“这是....这是大事!小王说不着,自然全由厂公定夺嘛!”
魏忠贤松开了紧抓住信王的手,回身几步坐回软塌之上,眯着眼睛,大有睥睨一切之感。
“近几日,皇上常常念叨起殿下,想必这几日必有旨意,召殿下进宫。”
信王闻言神色微动,之前那伤心欲绝的表情一抹而去,反倒冒出几分狂喜之色。
只见他深深地向魏忠贤鞠了一躬。
“多谢厂公成全!”
他低垂下头,眼中的泪光还尚挂在眼角,此时在藏在袖子下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真正的颜色。
屈辱、愤恨,咬牙切齿之余,还潜藏着得逃生天般的庆幸......
......
......
全场死寂无声,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再去纠结这个奸猾有可怖的“魏忠贤”到底是不是景琛扮演的了。
他已经在这几分钟里,用他的演技让所有观众都相信了,这就是四百年前那个权倾天下的阉党之首魏忠贤。
连带着就连那位谈道安,似乎也真正变成了那个隐忍狠辣,忍辱负重到极点的朱由检。
在魏忠贤的每一次质疑、杀机闪现之际,都让观众们为着信王捏了一把汗。
生怕他一个不慎,被魏忠贤这个老贼瞧出虚实,然后惨遭毒手。
......
......
舞台上灯光又熄了。
画外音随之响了起来。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
朕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入奉宗祧。
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
谨于今时,祗告天地!
即皇帝位!!!”
再次亮起的时候,一道聚光灯打了下来。
谈道安已经身着龙袍,坐在了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龙椅之上。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镜头。
那道眼神凄厉如刀!
恍惚之间,让观众们似乎又看到了这个身着龙袍的年轻帝皇,与那道身穿灰白色素衣的张狂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灯光再次暗下下去。
......
......
这一次舞台上的暗淡时间显得分外长。
就在观众甚至评委导师们都以为这场戏就此告一段落之际。
舞台的灯光终于再起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破烂的茅屋,依旧是一身灰白色素衣的景琛,此时正在屋子里斟酒自饮。
“轰隆!”
雷声乍起,窗外响起了下雨声。
电闪雷鸣之际,映照出了窗户之外,两道持刀肃立的影子。
显然,正在有人在门外“守候”着。
他又斟了一杯酒,举起杯子来,嘴边却是哼起了一首曲调怪异的歌来。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
......
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
“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
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他唱上一句,便把斟好的杯中酒一举饮尽。
此时的景琛,与“上一刻”依旧是同样的装扮,却与之前那种随时随地都能择人而噬的毒蟒姿态不同。
此刻的他,仿佛如同一个真真正正的衰败老人一般,无助、落寞。
就连那让人闻之就觉得刺耳莫名,如同鸦叫般的怪异声线,也多了几分穷途末路的悲切之意。
“四更,无望
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
鸡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
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
......
壶中酒已经完全饮尽。
景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解下了腰带,往横梁之上猛地一抛。
镜头缓缓往前切,直接穿过了茅屋中的破洞,来到了屋外。
雷声乍响,暴雨倾盆。
这间茅屋前面,两名身穿飞鱼服的彪形大汉横刀立在门外,对于屋里的动静恍若未闻。
不远之外,一队又一队的身穿飞鱼服和盔甲的队伍正在门外的不远处静静在雨中站立着。
似乎在为某人“送行”。
“五更,荒凉
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
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
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五更已到,曲终,魂断。”
忽然,又是一道电闪雷鸣,映照出了屋子里的影子。
一道身影悬在空中,挣扎了片刻,最后归于死寂。
画外音再次响起。
“三月后,皇帝革去魏忠贤所有职务,发配其往凤阳守陵。
魏忠贤,死于途中。”
这一次的舞台灯光暗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来。
先是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慢慢地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开始鼓起了掌。
就连评委席上的文蝶衣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对着这个让人惊艳不已的舞台鼓起了掌。
到了最后,似乎是整个节目开播到现在从未有过的掌声雷动!
......
......
终于到了导师的评论环节。
谈道安、王骁佟等四人再次出现在台前时,本来已经平息下去的掌声再起响了起来。
谈道安还好。
王骁佟和那俩姑娘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拘谨了起来。
作为四大导师中最弱势的朱俊臣组别。
可以说除了谈道安还有几分人气外,其他几人都是介于“小透明”的状态。
却是从来没有过如同今天这般的,被所有人的掌声围拥住的体验。
在恍惚间,王骁佟低头望向自己这身锦衣卫飞鱼服的戏服,莫名其妙地有种预感。
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而且还牢牢抓紧了!!
而在另一旁的谈道安,则是另外一种神态。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戏里“脱离”出来。
就在这种状态下,他们这一组迎来了评委导师们。包括那十多位评审团们全所未有的高度评价。
尤其是谈道安,即便是他这位所谓的“种子选手”,也是在这档节目上第一次碰上如此的盛赞。
实际上,他今晚的表现也实实在在地担得起这样的盛赞。
只是,他清清楚楚,今天晚上最大的功臣究竟是谁。
在一个评审团的老哥评价后,很是好奇地问起了谈道安,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们这一组,尤其是谈道安发生如此脱胎换骨的“剧变”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爆料”了。
“其实,我能有今天的状态,并不单单是我自己的功劳,我们要多谢朱老师给我们不厌其烦地设计角色,最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这一场里,遇见了给予我们前所未有帮助的景老师!”
“景琛!!!!”
已经有观众压抑不住在大声呼喊着景琛的名字了。
由此而来也引起了一些列的连锁反应,一开始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到后面居然有了齐声呼喊的趋势。
文蝶衣侧耳倾听了片刻,脸带笑意。
“让我们再把魏忠贤请上台来好不好?”
文蝶衣的这个“煽动”却是来得恰到好处,背后观众席上的观众们如同得到了鼓励一般,动静来得更加地大了。
一句又一句的“景琛”,颇有演唱会上,观众齐齐呼喊“安可”的气势。
于是,刚下到后台不久,还没来得及卸妆的景琛有些莫名其妙地再次被请到了舞台之上。
依旧是老人模样的“魏忠贤”,终于完全地站在了灯光全开的镜头面前。
这一次,观众们终于在那特效化妆之下,辨认出了景琛真正的模样。
这逼真的特效,几乎是在一比一地“还原”了景琛年老时候应该有的模样。
于是,本来就尚未安静下来的现场氛围,又再次掀起了波澜,叫好声,粉丝的嘶吼,最后有化作了雷动般的掌声。
之前的掌声,是献给整出戏的演员们的。
而这一次自发的掌声,又似乎是给景琛独一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