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金竭急迫追问:“谁料如何?”
冯若楠泣曰:“谁料几日后来衡阳找到我的,居然是父亲的一位近身护卫——他带着一身重伤,几乎不能成行!
侍卫叔叔拼死传来消息,说我家中亲眷在乡下老家守岁时,恰逢附近山上强人下山。
他们不仅抢劫了乡下祖宅里的钱财,还将冯氏老宅中守岁过年的冯氏族人满门灭门!
只有那位护卫叔叔侥幸逃脱了,按照父亲的遗命前来衡阳外祖家寻我,意欲将我送往北朝邯雍世叔家中避难。
那位护卫实在忠勇,一路护我。可是我们在邯雍的路上,又遭遇了北朝的山匪,他为了保住我,最终还是被强人杀害......”
博尔金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嘴唇颤抖,目露震惊和沉痛。
“冯兄阖家居然......这怎么......怎么可能?”
冯若楠悲从心来。
“世叔,我被邯雍边境的山匪强人辗转贩卖,周转了多月。
直至月前,才被卖给了阿尔若草原上最有人脉的奴隶主。
若不是......若不是侄女遇到这三位东临城的少侠相助,恐怕便真的被当做女奴卖掉了。”
谢昭微微蹙眉。
黔州附近的山林密布,确实听闻曾经有过山匪强人出没。
但是南朝尚文亦崇敬高手,真正的高手都是文武兼修、极举风骨的。
断无落草为寇、恃强凌弱的可能。
早些年天宸寻常山中的匪类,大多是附近遭遇了天灾的流民。
因为天灾人祸,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进山打猎,偶尔劫持途径的行人。
但大多也只是图财,绝不会害命。
因为一旦闹出人命,那性质便不一样了。
周遭州府的府兵、或是附近的州兵若是接到人命官司的报案,必然会举兵剿匪,那不是自寻死路?
天宸的山匪只为财物活命,不同于北朝邯雍各自为势割据的山匪。
天宸朝堂法度森严,不同于邯雍,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事,南朝的匪类不会去做。
更何况,近些年来“赡养司”在南朝多地建立,这种流民迫不得已为祸一方的事情几乎已经杜绝。
怎么会突然生出如此凶恶的匪类恶徒,居然下山屠戮百姓满门?
而死的,居然还是一介官身?
虽然按察使在天宸不算什么高官,不过好歹也是正五品,堂堂正正科举出身的进士之身。
就这么死了?
甚至连个雨点落地的声响都听不到?
若论常理,发生了如此性质恶劣的屠戮官员满门的事件,必然会闹得满城风雨、引得朝廷大动干戈才对,又怎么会如此风平浪静?
谢昭的左手,无意识的轻轻捏了捏右手的手腕。
那里在她幼年功法境界还不算高强时,曾留下过一处被火统炸伤的暗伤。
所以哪怕后来武道境界大成之后,也时常隐隐作痛。
先前内力深厚、境界深远,这点子暗痛倒也不甚明显。
如今她虎落平阳,内力虚空,身中剧毒,就连如此微末的旧伤都敢找上门来。
谢昭凝眸暗暗思索。
莫非是,是有人故意压下了冯氏被灭门的消息?
这位黔州按察使冯诺,在南朝官场上不显山不露水。
就连她过去也几乎从没听过这么一号人,想来他应该也并没有参与到什么党派之争中,更不是什么大人物。
既然如此,他的死又为何会如此的非同寻常......里面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旁,博尔金竭已然勃然色变,他怒喝道:
“简直岂有此理!世人皆道南朝是礼仪之邦!嘿?好一个礼仪之邦!
冯兄再怎么说也是天宸的朝廷命官,他遇难亡故,难道便没人主持公道吗?”
冯若楠含泪摇头,道:“若楠先前也不死心,觉得这事并不单纯是匪类横行之故,因此不愿这般跟随护卫离开故土,便暗中让护卫带着我回了黔州。
谁知却发现官府居然真的草草了事结案,将我冯家阖府之难,草率以山匪猖獗定论!
也不知从哪里抓来几个衣不裹体瘦弱不堪的罪人,便当做此案的山匪定论处斩了。”
凌或和韩长生听了都皱眉。
韩长生突然若有所思的插话道:“莫非是冯大人有什么仇家?我们在南朝行走江湖时,也见过山间匪类。
天宸山中隐匿的匪类,大多数都瘦得跟小鸡仔儿似的。
让他们杀杀鸡、赶赶野猪还成,杀人?还一口气杀那么多人,不要命啦?”
凌或也蹙眉。
他道:“我等外人本不应置喙,但是此事乍听之下,确实不合常理。”
博尔金竭冷笑一声,恨声道:
“这事当然不合常理!诸位有所不知,我那位义兄冯诺,却不是寻常的文弱书生。
他少年时曾经拜入南朝一个小有名气的江湖门派玉宇派苦学剑术,在武道境界上已是观宇天境!
不仅如此,就连他身边的近身护卫,都是昔年与之一同在玉宇派学艺的同门。
绝非寻常小门小户,那些有把子粗使力气的普通护院。
——呵!若说有仇家蓄意谋划,倾力一击,一鼓作气屠戮了冯氏满门,我博尔金竭或许会相信一二。
但若是说冯家在自己乡间祖宅祭祖,便被匪类意外围杀,我是第一个不信!”
一片掷地有声中,谢昭忽然开口。
“若楠,有一事我尚且有些不解之处。既然冯家发生了如此惨事,为何冯大人不让你在自己嫡亲外祖父家中安顿,却要让护卫拼死带你北上远赴他乡邯雍?其间究竟,你自己可知分明?”
冯若楠一愣,旋即脸上大恸。
她想起自己的外祖父,当即痛哭出声道:
“我......我当时本也不知这是何故,还央求护卫大叔带我先回黔州去。
侍卫大叔拗不过我,加上他也想知道冯氏灭门是否伸冤得偿,于是只能先依了我,与我一道回了黔州。
但是谁料不出几日,我们便在黔州听闻外祖父一家居然已被陛下下旨处决。
我心中万分悲痛,本想回衡阳送别外祖,谁知护卫大叔在知道外祖父一家被处死后,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我留在天宸,坚持定要带我即刻动身。”
什么?
冯若楠的外祖父一家,居然被天子下旨处决?
一个衡阳书院的院长,甚至连官身都不算的白衣?
谢昭皱眉思忖。
若是冯诺犯事,朝廷下旨处决,大大方方便好,绝不会假意匪类的名义行事。
更没道理冯诺一家以山匪为祸丧命,其岳父一家却被朝廷定罪处决。
除非......
除非冯家并非事件的起因,而同样也是被无辜牵连的!
谢昭轻轻摇头。
看来这孩子的外祖父的过世,应该也不简单。
否则冯诺的那位贴身护卫,不会在得知冯若楠的外祖父身故后,便如此坚决的要立刻将她带走。
只是可惜,冯若楠年纪太小。
那护卫为了护她周全想来并未将自己所知之事告知于她,而他自己又已死在了前往北朝邯雍避难的路上。
看来如今知道冯家灭门惨案真相的人,便只有那真正的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了。
谢昭偏头想了想,旋即直白问道:
“若楠,冒昧的问一下,在你家遇难的前夕,你家中可还有什么其他亲眷府中也出了什么怪事?”
冯若楠经她一提醒,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垂头捻着自己的裙摆,有些难堪道:
“谢姐姐,你猜的没错......我姨父家中确实出了大事。”
几人面面相觑。
听谢昭与冯若楠这话中的意思,莫非冯家的惨案,还与冯若楠的姨父有关?
博尔金竭皱眉。
“你姨父?莫不是冯兄的连襟?可是我们二人往来通信多年,倒是不曾听闻冯兄提起过他的连襟。
——若楠,你姨父又是何人?你们两家走得近吗?莫非是他的仇家牵连了你们家?”
冯若楠沉默一瞬,才低声道:
“我,我也是与护卫大叔躲到了邯雍地界,大叔这才从边境找故人打听到一些消息。
原来我姨父先前在京中犯了重罪,正月里被陛下下旨夷了三族......
而我外祖父杨氏一门,也正是因在姨父三族之内而被牵扯株连。
我母亲因是出嫁女,已嫁进冯家多年,因此并不算姨父三族其中。”
几人闻言,登时怔住。
只有谢昭微微一顿,旋即所有所思。
夷三族中的“三族”,指的便是罪人的父族、母族和妻族。
看来,是衡阳崇阳书院杨老院长的一个女儿、也就是冯若楠的一位姨母小杨氏,当年嫁给了某户官宦人家。
而杨氏所嫁的郎主获罪,被天子下旨夷了三族,因此才牵连妻族杨氏一门。
只是,天子行事,言出必行。
既说是三族,那便是三族。少一族都不成,多一族也大可不必。
连襟的家族,可并不在三族之内啊。
不仅谢昭是这么想的,冯若楠本人也想不通。
她急切道:“虽然若楠不知姨父是因何事触怒了圣颜,居然犯下如此弥天大错,牵连了三族。
可是,可是我们冯家远在黔州,与姨父姨母一家多年不曾往来。就算要算,那也是三族之外、九族之内的。
哪怕我那位姨父曾在朝中有敌,也断然不会对我们这门的远亲都如此大动干戈。
更何况,我父亲也并非白身,乃是有功名傍身的官身,谁人行事如此大胆,居然完全无所顾忌?”
冯若楠既悲愤,又是惶惑不安,她轻声喃喃:
“若楠……若楠实在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