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怎么的,符景词自那日起,心里突然又生出了一股不强不弱的力量,就这么虚虚垮垮的将她一身残破骨血再次支撑了起来。
最后居然还真让她缓过了那口气,将那早已半只迈进阎王殿里的脚收了回来。
后来,符景词清醒的时间渐渐多了,坠崖后颅内的血块也渐渐消散,她终于看得清自己的两个“小恩人”究竟长什么样。
没想到他们居然那么年轻,跟她差不多的年纪。
又过去大半年后,她的腿骨和经脉在独门内功心法“迦逻心经”作用下,也终于勉强重塑完毕,她再次能起身行走了。
符景词能走能动后最优先做的两件事,一件事是从韩长生口中套话,得知了凌或先前去当掉他师父送他的玉佩时去的究竟是哪家当铺,然后暗中用自己身上一块没有标记的暖玉,将凌或的那块玉佩赎了回来。
另一件事,则是悄悄背着二人,独自摸回了神仙岭的崖底,想去寻找那柄被她意外遗失的本命佩剑。
可惜了,也许中间间隔太久,而她那一日坠崖后神志实在不是很清明,所以终究不见“山河日月”。
也不知如今它在何处,是否再觅良主。
还是仍在山中某处荒岩峭壁的夹缝里,任凭风吹雨打,等待宝剑蒙尘生锈的末路。
靖安三年的盛夏,凌或和韩长生望着少女那经过大半年的休养,反而得了“怪病”生出一脸愈发可怖青黑色“胎记”的脸庞,半点都不曾嫌弃。
“我是凌或。”
“我叫韩长生。”
而当凌或和韩长生问她叫什么时,符景词微微沉默一瞬,抬起头来笑意盈盈道:
“我姓‘谢’,单字一个‘昭’,你们叫我什么都行。”
日后这四境八方,天下变换,再也没有“千岁剑仙”符景词。
从今而后,她就是谢昭了。
他们又皱眉问道:“你多大了?怎么会跌落崖底,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你的家人呢?”
谢昭笑答:“我十七岁了,走山路时遇到了强人,被他们所伤,慌不择路不小心掉下了山崖,至于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其实,她说谎了。
凌或和韩长生捡到她时是靖安三年,那时她早已十八。
可是她多么希望,靖安三年正月初五那个本该是她十八岁生辰的日子,永远都不要来。
所以下意识的,她居然脱口而出将自己说小了一岁。
不过也无妨,这并不重要。
好在凌或和韩长生也并没有怀疑,只当捡到她那年她是十七岁,以至于他们至今仍然觉得谢昭才十八岁——其实,她与他们二人同岁。
时至如今的靖安四年,他们都已十九了。
韩长生是在靖安四年的十月及冠的,再过半个月的十一月末凌或便也要及冠了。
而再过两个月,转年过去的靖安五年正月初五,按理说谢昭也应该及冠的。
可惜了,他们并不知道,而她也再不想过生辰。
兴许是谢昭这一次实在沉默了太久,以至于尽管韩长生方才再三保证绝不插话打断她,此时也忍不住违背诺言开口追问道:
“喂,阿昭,你想什么呢?你方才说,你刚刚握剑时与路伤雀对招十有八九都是你输,再到后来呢?
你怎么话才说了个开口,就又不说了,反而自己发起了呆?”
谢昭回过神来,猝然抬头对上了面前三人略带关切担心的眼光。
她失笑摇头,将自己的思绪从过去的回忆里抽离出来,不动声色道:
“再到后来啊,路伤雀自然是回昭歌城了嘛!他是‘千岁剑仙’的剑侍,自是要跟随在‘千岁剑仙’身边了。
我也只是小时候,在浔阳谢氏远房表叔的请求下,才能有幸与他对上几天招儿。
路伤雀兴许只是客居在浔阳实在无聊,全当在哄小孩儿罢了。”
韩长生眼睛一亮,道:
“这么说,他是跟随‘千岁剑仙’去的浔阳谢氏?那你可曾见过‘千岁剑仙’啊!”
他激动道:“如此说来你与‘千岁剑仙’的年龄相仿,她好像也只比你年长一岁,你难道没被你表叔送去给‘千岁剑仙’作几天伴吗?”
“你在想什么?”
谢昭无奈扶额,半真半假道:
“那次‘千岁剑仙’是正月回浔阳谢氏祖宅,奉孝淳皇后之命替娘娘这个外嫁女拜一拜祖先的。
她日理万机,哪里会久留?更何况我表叔只是浔阳谢家一处别院的小小管事,因为路伤雀幼年时曾是谢府奴仆出身,所以表叔在他小时候照顾过他几日,这才有几分薄面旧情与他搭上了话——至于‘千岁剑仙’,我表叔哪有那个机会遇到?”
韩长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也对哦,而且千岁殿下肯定与寻常闺阁贵女不一样,她才不需要小丫鬟陪着逛园子捕蝴蝶呢。
所以,就算你表叔能与‘千岁剑仙’搭上话,她想来也用不上你这个小丫鬟的陪伴......”
近两年来十分喜欢没事逛逛园子看看风景,甚至在宇文信府中逛得宾至如归的谢昭,深刻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内涵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掀了掀唇角,露出了一枚尖锐的小虎牙,从压根底下咬牙切齿的挤出来一句话:
“你他娘的才是陪玩的小丫鬟!”
韩长生“啧”了一声,他震惊的瞠目瞪视着谢昭道:
“喂!阿昭,你这多少有点不识抬举了嗷!若是能给‘千岁剑仙’当小丫鬟,我可一百个乐意!”
谢昭当即“嘿”了一声。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挑起眉梢挤兑他道:
“哦?怎么的?南墟大祭司的大弟子,咱们韩少侠都不屑于当了?”
韩长生嘿嘿一笑,有些扭捏羞涩的道:
“我这人吧,虽然根骨不凡十分优秀,但也并不是那么挑剔。
神台宫这两位,不拘哪位肯收我在身边,我都是愿意的。”
谢昭凉凉瞥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说:
“那你人还怪好嘞。”
凌或先前安安静静,长风玉立的站在一边从始至终未曾插话,直到此时方才微微皱眉,张口就问出了一个格外犀利的问题。
他此时的声音带着隐怒,简直比十一月中旬北境的西北风还要冷上几分。
“谢昭,别再不知死活了!你当时的伤是我亲自处理的,分明下手之人并未留手。
——剑伤疮口上残存的剑气凛然、杀意十足,路伤雀的那一剑,绝对是奔着要你的命去的!
既然你的远房表叔曾经在‘黄金台’路伤雀少时照料过他一二,他在你儿时也算与你有过几面之缘,那么又为何会对你狠下杀手?”
凉亭之中一时寂静无声。
突来一阵北风,蓦然将谢昭颅顶的氅帽掀飞,露出她那张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的上等清绝之貌。
片刻后,谢昭忽而转身,朝着凉亭外廊柱下拴着的马儿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赶路吧,那是下一个问题了。”
她方才只答应过,会告诉他们她与路伤雀是怎么认识的。
至于其他......
他们本就不该知道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