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宁坊外的街道上,屁股上血肉模糊,全身是伤的杜有邻趴在推车上,由一仆从推着,李琩、张光晟和杜二娘、杜大娘默然跟随。
此时,距离千秋节只有一天时间,长安的每一条街道上都张灯结彩,行人如织,一路上都有人对着李琩等人评头论足。
杜二娘高贵习惯了,脸皮有些薄,受不了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对李琩道:“寿王殿下,我想替我阿爷雇辆娇子。”
李琩打量一眼杜二娘,看出她的心思,道:“逃避永远不是最好的办法,无论荣耀还是耻辱,都应该坦然接受。”
杜二娘放低了声音,道:“殿下救了我阿爷,没救柳勣,我担心如此招摇过市,会……”
“会什么?”李琩问。
杜二娘道:“会让别人以为殿下是对我有……有非分之想,才出手救我阿爷。”
李琩不由笑了笑,道:“那你觉得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吗?”
“没有,肯定没有。”杜二娘语气笃定。
住李琩府这几天,杜二娘发现李琩一直节俭自持,没有一天声色犬马,若不是李琩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她都要怀疑李琩是不是不近女色。
李琩道:“那不就行了,旁人怎么说,何必去管?”
杜良娣一怔,道:“那便听殿下的。”
李琩微微一笑,没有再说。
在李隆基宣布将杜家和柳勣流放安西的时候,李琩就知道,他必须来救杜有邻,而且只能救杜有邻。
因为如果杜有邻死了,他对杜家的恩就不够大,恩不够大,就不能吸引李亨和李林甫的仇恨,如此李隆基的制衡之法就要落空一半。
这还只是表层的原因,更深层的原因,是李隆基的制衡是根据每个人的性格而定的。
制衡这种手段,大家都心里清楚,如何让被制衡的人心甘情愿的上套,这才是重中之重。
李林甫爱权,权利就是李林甫的痛点,因此无论李隆基是不是制衡他,李琩从他刀下救人,都挑战了他的权利,以及权威,这是李林甫所不能忍的。
李亨爱权,同时沽名钓誉,这样的人被别人夺去所爱,又怎么能没有恨呢?
而李琩,这些年他给李隆基留下的印象就是忠孝贤能,爱憎分明,无论是否顶锅,李琩都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是李隆基制衡三人的底层逻辑。
在此基础上,李隆基料定李琩下一步会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救下无辜之人。
杜有邻是无辜的,李琩应该要救,柳勣背信弃义,诬告陷害,李琩会坐视不理。
因此,李琩救杜有邻放弃柳勣,除了迎合李隆基之外,更是为了符合自己的人设。
或者说,符合李隆基对他的预期。
这一点,比单纯迎合李隆基更加重要,因为这是他目前自保的立足点之一。
古往今来,聪明人们自保的手段多种多样,比如许多人比较推崇的,萧何的自污手段。
不过自保的手段多样,却不能全部照抄,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萧何自污,是因为他当时已经是最大的权臣,朝中再没有人能制衡他,他又不愿意和张良一样,彻底放弃富贵,因此通过自污败坏名声,让自己失去人心,同时给刘邦一個拿捏他的借口。
李琩也想过自污,可是如果他自污,那他的人设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如此一来,李隆基就“看不清”他了。
李隆基极其自负,性格自私狠辣,对于李隆基来说,他想杀谁、搞谁,借口多得是,比起一个人身上是否有污点,李隆基更在乎自己是不是了解这个人,是否可以随时把控、利用。
现在李琩的权势并不是一家独大,李隆基需要用他的“忠孝贤能,爱憎分明”来对抗李林甫、李亨以及其他人。
如果他自污成李林甫一类的人物,那他的价值就少了一半。
因此,只要李林甫一日不死,李亨一日不倒,安禄山和王忠嗣依旧手握大权,他就得保持他的人设。
他今天故意带着杜二娘、杜有邻等人招摇过市,也是为了加深李隆基对他人设的印象。
杜二娘不知道李琩有这么深的想法,还以为李琩真的只是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在感恩的情绪上,又对李琩多了几分佩服。
人群中,李静忠看着杜二娘和李琩并肩而行,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一袋珠宝。
这些珠宝,都是李亨让他送来给杜二娘的。
但李亨嘱咐过他,要悄悄的送。
李静忠犹豫了半晌,挤出人群,来到李琩和杜二娘跟着,给李琩行了一礼,掏出珠宝,双手恭敬奉上给杜二娘,道:“杜良娣,这是太子赠送给您的盘缠。”
杜二娘瞟了一眼李静忠,道:“我已经不是良娣,小女子现在是庶人,小女子可受不起太子的深情厚意。”
李静忠当街跪了下来,道:“太子让奴婢千万要送到您的手里,否则会怪罪小人,请……”
“与我何干?”杜二娘打断李静忠,“太子就是杀了你,那也是他的事,怨不得我。”
杜二娘说罢,拂袖而去。
围观众人见李静忠吃瘪,都发出哄笑声。
李静忠目送杜二娘走远,装出尴尬的神色。
他在原地默默跪了许久,才起身回到东宫。
东宫里。
此时李亨已经知道李静忠当街跪求杜二娘收钱的事,整个人怒火丛生,将桌上的玉杯狠狠的摔在地上,道:“丢人,丢人啊!他李静忠丢的不是他自己,是我的脸面!”
李亨说这话的时候,李静忠刚好走到门口。
李亨抄起桌上的一个果盘,扔向李静忠,道:“你还回来干什么?回来告诉我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吗?滚!”
李静忠不闪不避,任由果盘擦着他的身子过去,径直走到屋中,伏地而跪。
李亨见李静忠这番模样,气得坐了下去,缓了很久,才道:“罢了,我原本就没有多少脸面。”
李静忠听到李亨再次开口,这才抬起头,道:“殿下,奴婢此举虽然丢脸,可也是为了您啊!”
李亨冷笑一声,用质疑的语气道:“是吗?我倒是想听听你这伶牙俐齿,能编出什么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