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望着眼前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李亨,面容平静,甚至带有些冷淡。
若是换了以前,李林甫肯定回毫不犹豫的接过食物,并对李亨千恩万谢。
可现在,攻守易形,他斗不下李亨,也要让在坐的众官和各国使节知道,谁才是大唐的二把手。
因此李林甫没有接李亨的东西,也没理会李亨,转对李隆基道:“臣谢圣人恩典,不过……臣近来身体有恙,圣人能否容臣先登东再进食?”
所谓登东,便是上厕所。
李林甫这话一出,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毕竟这是当众给李亨难堪。
李隆基神色微变,他明白李林甫的意思,他今天只要做出选择,以后大唐上下,该亲近谁,该疏远谁,众官就一目了然。
李隆基犹豫之计,王忠嗣站起来,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右相如此行事,毫无君臣之礼!”
李适之跟着道:“如此隆重的时刻,右相此言也粗鄙了些。”
其他人还想说话,李隆基却抬手打断,对李林甫道:“右相自去。”
“多谢圣人。”李林甫退了下去。
高力士见状,道:“宴席还未正式开始,诸位臣工若还有登东者,请速去速回。”
高力士这话,并不是真的关心其余的人要不要上厕所,而是把李林甫对李亨的针对,变成“人有三急的人之常情”。
底下众官闻言,真有三急的,没有三急的,都稀稀松松的去了一些。
只有李亨还保持着呈盘子的姿势。
作为拔汗那国使节的阿绮丝,思索了一下,换个位置,来到李琩身旁坐下。
李琩道:“按礼节,你不应该坐这儿。”
“我才不管。”阿绮丝起身,给李隆基行了一礼,道:“禀圣人,臣女能坐寿王殿下身边吗?”
李隆基闻言一笑,道:“你这要求有些无礼,不过念你对十八郎情深义重,朕准了。”
“多谢圣人。”阿绮丝高兴的坐了下来。
阿绮丝此举,表面上是想挨着李琩,表达自己对李琩的依恋,但暗地里,也是借此机会向所有人暗示李隆基对李琩的宠爱,变相和李林甫争宠,同时再压李亨一下。
李琩明白阿绮丝的想法,低声道:“以你的智慧,你若留在拔汗那国,你阿兄绝对斗不过你。”
阿绮丝低声回道:“殿下为人太过正直,受了委屈也不会报复,我只是想替殿下出口气。”
阿绮丝说李琩不会报复,是指李琩不理会李亨和李林甫对他下绊子那些事。
阿绮丝虽然聪明,但性子比较直爽一些,因此抓住机会,就想替李琩报复一下。
两人正说着话,李林甫登东回来了。
李隆基见李林甫回来,道:“右相为国辛劳,应好好调理身体。”
“圣人关怀,臣感激涕零。”李林甫装得很感动,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目光落到李琩面前的毕罗上,道:“臣伴圣人日久,毕生以圣人为榜样,不过臣愚钝,没学到圣人智慧之万一,却学到了圣人的饮食习惯。圣人爱吃毕罗,朕也喜好此食。”
毕罗,是一种大馅的胡饼
李林甫这是坑完李亨,又奉承李隆基,顺便想摆李琩一道。
阿绮丝听着,不由小声吐槽道:“他吃个饭,怎么这么多事!”
李琩小声笑道:“你知道鸿门宴吗?”
“听过。”阿绮丝点点头。
李琩道:“这场宴席的程度,不亚于鸿门宴。”
堂上的李隆基没有回答李林甫,见李琩和阿绮丝窃窃私语,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回父皇。”李琩站起身来,拿起一张毕罗,“儿和阿绮丝正在讨论毕罗的馅,放鹿肉最好吃。”
李琩说着,走到中间大桌,割了一块鹿肉,夹在毕罗里,双手呈给李林甫,道:“右相请品尝。”
李林甫对李琩的态度很满意,微微一笑,接过毕罗。
李琩接着道:“毕罗是圆的,好似这天。鹿肉也有典故,秦国赵高养了只巨鹿,异常珍贵……”
李林甫原本已经打算开吃了,可是听到李琩这话,意识到了不对劲,塞到嘴边的毕罗放了下去。
李琩接着道:“有一天,赵高这只鹿突然不见了,他害怕丢失宝贵的珍禽,便故意撒谎称贵鹿走脱。这引起了天下的轰动,所有国家的人都奔走相告,到处寻找。太史公将这個典故化用在《史记·淮阴侯列传》里,称之为:‘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李林甫心中一颤,拿着毕罗的忍不住颤抖起来,转身面对李隆基。
李隆基沉吟不语,望着李琩。
李琩装作惶恐,跪地道:“儿失言,请父皇责罚。”
李隆基这才起身,含笑走下堂,道:“好一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你说得不错,朕今天,便是把大唐这只鹿分给诸位。”
李隆基这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李隆基表情疑惑,“朕的意思,大唐这只鹿,靠朕一个人,很难将其善牧成盛世,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功之人,理应享受这盛世的果实。”
李隆基说着,扶起李林甫,其余人跟着起身。
李林甫这下是完全不敢吃这张毕罗了,连忙呈上,道:“大唐需仰赖圣人庇佑,圣人不用,臣岂敢造次。”
李隆基瞅着李林甫,不接毕罗。
安禄山见状,上前道:“臣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臣只知道按照臣的习俗,当先孝敬母亲。”
安禄山说罢,接过李林甫手里的毕罗,呈给江采萍。
李隆基哈哈一笑,道:“不错,禄山是个孝顺的孩子啊!”
李隆基这一笑,花萼楼里气氛瞬间和缓下来,众人跟着七嘴八舌的讨论,接着正式进入宴席。
只有李亨独自拿过他先前擦手的胡饼,默默啃食。
李隆基余光扫了李亨一眼,似有所感,不过他并没有表达出来,转道:“诸位臣工上表,奏请朕改千秋节为天长节,朕顺意民意,照准此事。今日改名,便请……王御史作诗一首,以为应贺。”
奉命作诗开场,记录这名留史册的一刻,是极大的殊荣,王维又惊又喜,连忙起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