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七章 ——花开彼岸(13)(1 / 1)花霏何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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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向她挥手,仿佛只是出门时的道别,然后,被巨浪吞没。

“坐稳喽!”

艄公的吆喝唤回了她的思绪,长杆一撑,苇叶小舟翕忽而下,去势千里,如同天边坠落的流星。

她回身,雪浪将暖阳击碎在崖壁,云霞蒸腾,崖顶的白帝城恍若天阙。

永别了,他的故乡。

他们初遇在千年前的海边。那年夏季暴雨,江河泛滥,无数人畜被洪涝冲至入海处。孰湖顶着风雨一次次潜入海中,只为多救一些人上岸。

分秒必争的时刻,那人却偏要捣乱。她一次一次把他救上岸,他就一次一次往海里跳。终于她没了办法,拔下一根羽毛放在他手里。孰湖之羽可避水,他再怎么跳海也淹不死了。

谁知当夜海上又起了飓风,她大惊,心想之前救起的人必定无处躲藏。她匆匆赶往岸上,却发现坡地上已建起了堤坝,雨水和海浪被疏引四散,幸存者均躲在堤坝后。一人指挥众人加固堤坝,正是先前跳海之人。

那人隔着风雨向她挥动手中的羽毛,她安了心,转身又潜入海浪中。

洪水持续了三月,水势退却那日,她找遍了海岸,再没见过他。

孰湖记得他曾说要回到上游的家乡,于是她就在海边等候。她想,百川归海,只要在终点等待,就一定能重逢。

可日出月落一千载,她没能等到他。彼时的风浪那样大,他怕是没能回到故乡吧。

江阔云高,水势平稳,艄公哼起了小调:“我住长江头,卿住长江尾。日日思卿不见卿,共饮长江水。”

艄公来了兴致,便向客人介绍沿途传说。白帝城至海口,一日一夜的水路,都是千年前一位名叫平川的人建立的。平川家中世代研习水利,他又有能在水中呼吸自如的异能,便率领众人改造河川。他不仅在河海沿岸建立了精妙牢固的水坝,更改造出了这条水路,根除了雨季的水患……

孰湖静静听着,直到暮色的寒意泛上心头。

时隔千年,她终于知道他的名字。平川,平川,百川归海,为何我却等不到你?为何你修筑白帝城到海上一日一夜的水路,却从来不曾出发?

艄公的浆划开水纹,泛起一圈圈的星光。她抬眸,看见沿河村落一一点亮。原来万家灯火,胜过星海千万重。

她曾见过真正的星海。九天之上,浮云漫延成汪洋,星辰似游鱼,夜行九万里,追逐初升的朝阳。碧海之中,她向星辰许愿,愿失去双翼,永生守护海岸,换取一日一夜的自由,去陆上寻一个人,陪他看一夜的星光。

根除水患,百姓安居,他借她的力量实现了愿望。而她的愿望,只能沉默在海底。

渔火熄灭,山河沉眠入夜色,唯满天星斗,指引归海的路。江风柔柔拂过她面颊,似一个诀别的吻。

天边泛出鱼肚白,水面突然开阔。旭日东升,霞光万里,已是到了东海。

海风扬起她的长发,眼角也灌注了咸而涩的湿意。千年空待,余生也将在海边,等候不可能的重逢。

她递去船资,艄公伸手来接,右手手腕处,赫然是一个羽毛状的胎记。

相传,得孰湖神兽之心脏,神之功力大增,人之片刻成仙。可千百年来,见她者容颜,寥寥无几。

潮起潮落,她己在海边等待三年,每日午时,她一定会在这里等他,直到夕阳西下,可为何还不见他墨色的衣角。

陷入回忆:只记三年前,她与魔大战,受重伤倒在了沙滩,却被乘船路过的他所救,他墨发飞场,俊朗的脸,身穿一件墨绿色长袍,给她一种十足的安全感。他将她抱回自己的船。

看着奄奄一息的她,他动侧隐之心,拿出可治千万种伤的火莲,救下了她。

次日,她醒后,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以笑带过,问她可否借住几天,她自会同意。他们常在海边捕鱼,诉衷肠,携手看夕阳。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她得知他是一国不受宠的皇子,他也知道她是千古神兽孰湖。

可幸福很短,他要走了,她哭闹着不让他走,甚至还诉出自己对他的倾慕。但她知道,他不会回头,他撩过她脸上的褐色青丝,勾到耳后,乘船而去。

她终于等到了,迎来的却是心如刀剜的疼。他竟将剑插入她的左肩,她心灰意冷转身离开,孤单的背影显得无助单薄,一声:小湖。顿时她泪如雨下,他醒悟了吗?当她奔向他所在的地方,却只等他低声道歉:对不起。她原来以为他和别人不同,却没曾想他有着世人贪婪的本性,此时风凉,不如心凉。

船中还中还站着一身穿明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大笑,连身说:快取她心脏,我就可以长生不老了。你在不杀她,你母妃就必死无疑。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于他,也只是救他母亲的筹码。

风吹,吹起了她的淡黄色纱衣。他忽然苦笑一声,抱住了她,望眼天空,终说:小湖,母妃我以救下,我想见你,我知你生性善良,并无害人之心,可人心难测,小湖,好好活,原谅我!将她推出包围圈,他手拿软剑与士兵撕杀。血流不止,可他咬紧牙关,全身伤痕累累,也抵不住心痛的滋味,他的亲生父亲竟一刀刺穿他的胸膛,落落的背影显出无奈,果然在他的眼里,谁都比不上自己的贪念呀!她突显出原身,的一瞬间,瞳孔闪出一抹血红,挥手所有人成灰。只留她一人的身影,她知道他是要她原谅他的自私只能她一人于世。

二十年过去了,她去抓海凤凰,刚出家门,一望,辽阔的水平线,船上的人墨袍青丝,是他,这次不能错过他了,她朝他跑去……

“还不开花吗?也罢,我会守着你的。”孰湖迎着腥咸的海风,望着那带着黑点的红色花蕾自言自语,若不见她的赤羽马身与蛇尾,定会以为她是哪家闺秀。

此时的崦嵫山早已沉入沧海,孰湖正在用一己之力撑起的岛屿上守护着这棵丹木,她也不知为何要守着它,仿佛,这就是她的宿命。这天,花萼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随即便绽放开来,每片花瓣舒展到极致后又倏然凋落,一颗果实随后结出,长到瓜般大小便开裂,裂缝中透出的光芒迫使孰湖闭上了眼睛,光芒散去后,孰湖睁开眼,看见面前一红衣少年正对她笑,仿佛那花开一瞬的灿烂。“你是谁?”孰湖心里有了答案却还是要问出口,以此来缓解心中的震惊。少年微笑“吾本为此树之灵,承汝多年守护终脱离凡俗得入仙籍,只是过去草木之名不能再用,不若由汝取一新名?”

孰湖看着少年一身红衣,似乎随风流动,便脱口而出“流丹,就叫流丹可好?”少年微微思索便答道“好。”孰湖很是欢喜,又问道“如今,你入了仙籍,还能留在这吗?”流丹低下头缓缓摇了摇道“吾将要飞升去天界,恐不能长留于此。”随即又抬起头“不过,守护之恩不能不报,在吾离去前,可满足汝两个愿望。”孰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一直守着的东西要离开了,自己该何去何从?她看着流丹衣角的黑色花纹缓缓开口“不如,你陪我百天吧。”流丹点头答应,又问“第二个愿望呢?”“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此后一百天,孰湖将流丹抱起放在背上,四处游览。谁也没去提那一百天的约定,但时间却永远最是无情。第一百天夜里,他们回到丹木树下,孰湖说出了第二个愿望“我喜欢抱举人,却不知被抱举起是什么感觉,我想感受一次。”流丹闻言笑得温柔,身后的丹木急速生长,伸出枝叶将孰湖小心护在中间,缓缓拖举离地。这时,太阳渐渐升起,孰湖感受着被护着的安稳,被阳光照耀的温暖,仿佛真的怀抱一样。忽然,她想起什么,低头看去,却发现流丹的笑容渐渐模糊。孰湖挣扎着落到地面,想抱住他,却只是徒劳。任凭点点流光向太阳的方向飞去,流丹,走了。

丹木树没了灵的滋养,开始枯萎,孰湖只觉瞬间一无所有。突然,她回头紧紧抱住丹木树干,低语“流丹,留丹,为何就是留不住?至少让我留住这棵树。”同时把自己的力量转入树中,最终,连同自身也融入树中,丹木停止了枯萎,静立风中,隐隐传来孰湖的细语“终于,留住了呢……”

光阴似箭,百年不过转眼。晨间,日光透过枝丫落下来,落到来人眼角眉梢,也落到衣袂袍角。只见他紧紧抱住树干,口中喃喃“此后,换吾守着汝。”

漫天霞光里,女子靠着礁石而坐,海风肆意扬起她的发,飘飘洒洒,是与那夕阳一般的橘红色。

她悠悠望着前方,静若止水,天上云卷云舒,她却毫无所觉。

“传闻有山名崦嵫。山内有兽,名曰孰湖,爱好举人,姑娘可否见过?”一少年清冽的声音伴着海浪声响起。

她目光渐渐凝聚,手指骤然握紧,却依旧盯着前方。

少年只当海浪声太大,掩盖了他的声音,遂大声道:“传闻…”

却见女子蓦然转首,挑眉问道:“见过,又如何?”

颜若冠玉气若菊,她转头那一瞬,少年只觉海天都失了色。

女子傲然看着少年,等待着下文。

只见那少年微红着脸有些慌乱地从背箩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说是他那编撰古籍的祖师爷那传来的禁物,不许任何人碰触。而他经不住好奇终是打开了,发现是根火红的羽毛与一支湖绿色的步摇,步摇上刻着三个小字,赠孰湖。

听了少年的话,女子晃了晃神。行至少年身前,打开盒子,凝视着步摇,眼里似有雾气,恍惚间看到自己初为人形时,似也遇到过一位少年,背着背箩,束着冠,脚下生风。

那时她刚为人形,热爱万物,她满山遍野地跑,抱树抱小白兔,最爱抱猴子,满满精力似怎样都用不够。

遇着他时她正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猴。听闻他在找孰湖,便丢下小猴,欢快地朝他奔去,抱起他转了个圈,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我就是孰湖!”

后她缠着他下山,她很想抱他,却总被他推开,她不明所以,只得歪头思考,却发现他耳根红的发紫。

出了崦嵫,她看着街上涌动的人群好生欢喜,她冲去抱起小孩,却吓得小孩大哭,她不懂她橘红的发是多么怪异。

小孩不喜欢她,她就去抱男人,男人见了她又喜又惊,倒也不排斥,她好开心,却总被他沉着脸拉开。

她后知后觉他不喜欢她抱人,便强忍心中渴望,只偶尔抱着他的手臂。

他带着她回了家,他说她最喜欢她橘红的发,可何那些人会骂她是红头发妖怪?明明她那么喜欢他们。

她不解,扭头问他。他看了她良久突然伸手抱住她,抚摸她的发,柔声道:“孰湖,外面坏人太多,你先回崦嵫吧,随后向西走,会看到聚水而成的海,等到你到那的下个日落时,我会带着礼物出现。”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她只觉心怦怦跳,从未有过这般欣喜,她顺从地点头,取下她臂上的羽毛赠与他,抿嘴说:“我等你。”

雾气慢慢凝结,女子眼中掉下一颗泪。

少年的声音慢慢传入耳中:“听谣言说祖师爷曾与孰湖有过情,曾也想过带她归隐山林,却终抵不过凡尘琐事,悠悠岁月在遗憾里度过。姑娘,若你真见过孰湖,可否将这些交与她?”

她回过神来,抚摸着盒子,对少年展颜一笑,随后轻轻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说道:“好。”

后一转身,女子变成了一只兽,人面蛇尾,其状马身而鸟翼。她转头轻笑,随后奔入山林。

碧波映着夕阳,少年呆呆看着前方,忽嘴角微扬。

从此世人再不见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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