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 ——梦魇之始(14)(1 / 1)花霏何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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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方,你可真慢呐。”

狰儿喉咙里这么喃出一句,伸个懒腰,眉梢眼底不自觉便落在酒香四溢的坛里,白色梨花枝从里头长出来,好不灿烂。

赌气似的,狰儿别过头。

对岸倒是春暖花开,又扫扫脚下的章莪山,小嘴嘟着不忘腹诽,当年毕方铁定给财神迷了心,这寸草不生的地方,怎有四季分明之地好玩?虽是满山碧瑶玉珠,连可做下酒菜的畜生都没,枉费这一坛上好的梨花酒。

狰儿暗暗下定决心,若你毕方鸟再不带回来下酒菜,也要喝完这坛酒!就连嘴里也忍不住骂道:“这失信的毕方!当年只说让我等几个时辰的!”

更恼了,狰儿坐直了身子,落在的红色裙摆都懒得敛下,皱巴巴的一片,任由风雪撕扯。

酒香,梨花,更像是挑逗,顺着鼻孔钻进去,狰儿守了百十年的酒瘾涌上来,抱着酒坛子,恨不得一气干了。

“算了。”

她瞅瞅里头的佳酿,不晓得多少次又放回一边,托腮安慰自己,“毕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带着好吃的兔肉回来,若自己吃完了酒,会遭他训斥。”

狰儿才不怕他那副脸面,酒是我凭本事酿的,怎么的不许我喝?那千年梨花,还是她从对面山上偷下来的。

不自觉咧开嘴角,窃喜一番,听说那还是火神的地盘,只觉得自己本事大了许多,强如你毕方,为了小小的下酒菜,不也是百年未得手?

可是啊,你快回来吧,带什么都好,那怕只是路边的野菜都行。

狰儿又在心里嘟囔,你再不回来,我真的就要把这坛子酒吃掉咯了,千年梨花酒呢,你舍得么?

你应该舍得的,你连我都舍下百十年,如何舍不下一坛梨花酒?

狰儿又看了眼坛子,坛子像是作怪,酒香啊花香啊都被扔出来,砸的狰儿头晕眼花,方才的想法被她丢掉,毕方一定是去寻找天下最好的下酒菜。若非天下最好的下酒菜如何配得上自己天下最好的酒?

可这酒,尚好么?

她用修长的手捻起梨花枝,沾起几滴在口里,扬首任由醇香的液体落入口里,散在嘴里,最后湿润喉咙,仍是熟悉的味道,和毕方一起酿酒的回忆不应景的想起。

狰儿懒得动,梨花枝搁在坛子里,斜斜撑在那里,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喉咙里好似喃着什么:

“毕方,这酒不好喝了,也不要什么下酒菜,你快回来好不好,我啊,只想要你了。”

多年前我曾问过碧瑶一个问题,“师傅为何要让我们呆在这章莪山修炼,这儿草木皆无,如何修炼?”碧瑶没有理会我,自顾自的盘腿打坐。

那年我16岁。碧瑶带着我,一点点的修炼,竟修成了人形。

红衣墨发,那是我第一次见碧瑶笑。她唤了我一声“阿真”,这也是她第一次唤我的名讳。我很开心。

“碧瑶,你说我们何时才能离开这座山?你看,这山上除了黄土便是黄土。”我当时的一句玩笑话她听了进去,望着远方很久很久……

当我的法术已经能够打赢碧瑶了,碧瑶很开心。拉着我去了一个地方,哪儿有草地,有泉水,还有很多很多的梨花。白色的花瓣很漂亮。碧瑶摘了一朵簪在我的发髻上。我学着她的样子,给她也簪上了一朵。

她让我在泉边等她,她去取个物什回来。

她碧色的裙摆被风吹扬起来,发髻上簪的梨花若隐若现。她手中抱了一个坛子,朝我走了过来。

“呐,这可是好东西。”她揭开封在坛口的油纸,一股梨花香扑鼻而来。

“这是何物?”我习惯性的问。

“这是梨花酿,不过可不许贪嘴多食,我可是弄了好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碧瑶滔滔不绝的说话,平时惯是我说,她就听着。那梨花酿我食了一点便醉了,难怪碧瑶不许我多食。隐隐约约间我听到师傅的声音。“师傅,碧瑶绝不会让阿真死的。碧瑶情愿自己复死也要护阿狰周全。”那句死也要护我周全的话她果真做到了。那日的章莪山一片鲜红,碧瑶倒在我的怀里。“阿真,你看。这儿不再是黄土了。”她朝我笑着。“你来山上时曾问我为何师傅让我们待在这山中修炼,这儿草木皆无,如何修炼。可是你看,你已经修成了人形。你还问过我何时才能离开,这儿除了黄土就是黄土。”我没法安静听她说下去,我以为她从未在意过我说的。“阿真,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远山,那样你就可以看到我了。”我看着她一点点的从我怀里消散,一点点的离开。“臭小子,你看那座山。那就是碧瑶,哪儿春暖花开。可我却只能待在这白雪皑皑的章莪山,永远无法离开。”我看着对面的山说。“那你可曾悔过?”那小子问道。“怎会没有?如果没有碧瑶,这世间那会有我明真?”那小子并不惊讶。“却不知这山中的妖怪竟是性情中人。”他笑说道。他本是除妖师来这山中除我,却被我拉着将我的生平都讲与他听。“所以你让我去采这株梨花是因为那一坛子梨花酿?”他指着那坛中的梨花,“想必这就是那装梨花酿的坛子吧。”我点头。“你动手吧。最后求你一件事,请将我埋到对面的山上。”我闭上眼。仿佛又听到了,那日碧瑶对我说的话。碧瑶,阿真来陪你来了。等我。

烟灰的天空,云气袅袅。周围高耸青黛,多是碧玉瑶石,周围无草木,名曰章莪之山。

狰抬腿往山口而去,身形慢慢褪去。

今年格外的冷,这群人已被困了几日,看这样子活不了多久。

捡起葫芦,冰凉却又灼热的液体刺激着她。

她,嗜酒,那些人生死与她何干,不过添几具白骨。

“原来这就是那异兽狰,竟是个女子。”是个年轻后生,众人不敢言。

狰凝了心神,这句话,与那人说的何其相似,动了恻隐之心。

“你们走吧,一路无虞。”声音如玉落盘,平稳淡然。

章莪山上有世人所求所恼之物,却无可动心之处,遍地珠玉晶石,更甚者玉成丘。狰却觉得过于冷清了,她唯一有的不过是这方寸的木桌,一枝梨花开的惊艳。

狰倚在桌旁,红衣乌发,有独角于额上,逶迤的红衣之下,有五尾盘旋,身上有奇怪的花纹。她的真身确实让人害怕。

她是异兽,注定不会像常人一般,上古至今,已上万年,也只有一人不怕她,垂眸。似是回忆。

百年前,依旧是这座章莪山。

那人是无意跟着一群商人进来的。

众人皆言,异兽吃人,她倒还不知道。

狰,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众人落荒而逃,亦有贪心不足者,满眼惊恐。

“我见到狰了!是只母的……嘿嘿”男子眉目清秀,带着憨意,意料之外。

这人是个话唠,狰有几分新奇。

然而不久狰便发现那是个痴儿,混沌未开,狰扭头往深处走去,一言不发。

不想那人竟在山上待了一夜,在这冷冰冰的山上,狰似乎明白他大大的包袱,想来替他准备的人很周到。

原是迷路了,滞留了几日,一天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狰看着他,每日嘴唇青紫,裹成了球。咧着嘴傻笑。

第二日,痴儿揣了一怀梨花,笑的灿烂,在她眼前伸开手,掌心里躺着一寸许长的玉,青黛的颜色,很美。

“我想……跟你换…”然后,那个愣头愣脑的男子伸手将一把梨花重重的推向她,花瓣从手背上落了一地,芬芳扑鼻。

她觉得有些傻的可爱。虽在眼前,仍过心间。

狰赤脚而立,脚下玉石光洁。

那人病了,很严重,躺在地上口齿不清,念着两个字,她听不清也听不懂,只记得梨花如雪。

面色潮红的男子,烧的模糊,呢喃之间满是痛苦和焦急神色。

狰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她忘了,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茅屋里。

“娘子,好漂亮…”男子眼里灿若星辰。肩头女子笑魇如花,发间是碧玉的簪子。

记得在他的梦里,应该是这般样子的,她仍不解。

狰猛的睁开眼,手指抚上梨花,她维持花开不败百年,如今,没了念想。

他终究不会来了。

花瓣簌簌而下,只余枯枝。

她明白,章莪山,以前从未有过人,以后也再不会有。

“公主,这章莪山上白雪皑皑空无一物,当真会有上古异兽吗?”

“一定会有的,我一定会找到它,救我大夏子民。”一绯衣女子喘了口气,坚定地回答。她便是大夏的洛河公主,大夏皇室唯一的子女。

敌国来犯,身为公主,她必须找到传说中的上古异兽铮,奔赴沙场,救万民与水火。

终于,洛河同婢女终是抵挡不严寒,晕倒在了风雪里。昏迷前,洛河是何等不甘,她想,若是她侥幸不死,寻到了铮,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洛河与她的婢女终是没死,醒来便看到不远处有个红衣似火的女子坐在瑶碧上喝着什么,她看着远方的景色,身后五条尾巴不停的摇摆,额头上有一只角。

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神情,洛河便断定那是忧愁,是一种从骨子里就透出的哀伤。

“你不怕我?”女子转过头,看着凝视自己的洛河,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救了我们,所以我不怕你。”洛河走到女子身边,却发现她身边旁寒气逼人。

女子取下洛河头上的梨花簪,眸子闪动,那簪子竟变成了一支梨花,开得娇艳。

“我一触碰活物,它们都会变成冰雪,而你却不同。”女子顿了顿,“你有一颗赤子之心,比过任何男子。”

“古往今来,铮铮铁骨,谁说女子不如男。”洛河眸子闪动明亮无比,女子看到洛河的眸子里有波涛在汹涌,似要颠覆这天下。

“想必你便是上古异兽铮了,洛河此次上山,欲求你一事,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可以答应你,只是,我要你一颗赤子之心。”有了这颗心,她便能触碰那美丽的生命,体味那多彩的春景。

“只要你能救我大夏子民,便是要我性命,我也双手奉上。”

“便以这梨花为约,天地为证。”顿时,女子音如击石,字字敲在洛河心头。

“自然。”话音刚落,顿时风雪霏霏,片刻间,她们便回到了宫廷里。

三日后,大夏便传出了洛河公主代父出征的消息。另所有人惊讶的是洛河公主看似娇弱,打起战来却半点不输男子,竟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收复了大半失地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大败敌国,搬师回朝,还带回了敌国的降书。

一时间,洛河名声四起,成了古文中那些巾帼不让须眉般的传奇人物。

可是,不过三月,便有人发现那呼风唤雨的洛河公主却惨死宫中,心脏被人活活掏出,碗大的窟窿中还有鲜血流出,染得那绯衣触目惊心。

那章莪山上,有一女子坐在瑶碧上喝着什么,嘴角留下一丝殷红,滴落在红衣上,刹那便消失不见。她拂过身旁的一支梨花,那梨花瞬间便冻结成冰,碎裂成雪。

那是我第一次化作人形,走在人界的大街上,不停地向路人打听着“依依”这个名字,这是他这些天常挂在嘴边的名字,我找到她的那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我一袭白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迎亲的队伍穿过整座小城,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坐进花轿,原来,她,早就,忘了他,那些海誓山盟不过是他一人的执念,我当真替他不值,于是我转身离开,不知不觉间竟流下一滴泪来。

我摇身一变,化作那个女子,走到他面前,唤一句,傻瓜,我,来了。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牵起我的手,一起走向孟婆桥,孟婆递来一碗孟婆汤,问我,你当真不后悔,这千年的修行,将毁于一旦。我谈谈抬眸,此生,无怨,亦,无悔。我又听见了孟婆重重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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