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他们在神山山顶种下的梨树还是没有发芽,枝干光秃秃的,绿儿因此很是闹心,只好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晃着脚丫子,看着春花遍野的另一座山,好不羡慕。
绿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那时候,阎魔大人答应她会好好养这株梨花,还保证说,她回来时定能梨花漫山。
现在,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真傻,养花哪有那么容易。
绿儿的灵力还很微弱。
她喜欢一个人类,人类shi是多么可怜啊!没有长生不死的能力,只有脆弱的肉身。这是她作为一只神兽的深刻感言。
她遇见绿儿的时候,绿儿还是个普通的模样。
凡人都说神山上神兽颇多,能弄死几只拿去卖掉,定能大赚一笔。所以我们虽然是神兽,却要时刻提防着这些贪心的凡人。
不巧,那一年她受了很严重的伤,那个男子来到神山上打猎,用手中那把弓箭瞄准了她,她没有力气逃跑,只好哀鸣几声,等待死期。
良久,他没射出那只带着好看翎羽的箭,却收起弓箭向我走来。开玩笑!这是在蔑视她的尊严吗?
她于是冲他鸣叫起来,声如洪钟,他听后果然愣住,最终离开?
最终还是绿儿走到她跟前来,低下头查看她的伤势,不知从身上的哪个口袋里摸出一瓶白色粉末,洒在她的伤口上,疼得她又叫唤起来,绿儿闭着眼揉了揉耳朵,笑笑:“你什么时候也会这样不淡定了?”
然后绿儿每日都来给她上药,同我说话。
她伤未痊愈,尚不能化为人形同他聊天,只是听着,今日集市上买了些什么有趣的物件,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自己的名字叫绿儿,是绿意春生浓情误的绿。
她于是想,若是我换了人形,就叫他阿绿,而自己也要名字叫绿。
她伤好的那天,化了人形在神山上等绿儿。绿儿果然没能认出她。
她轻轻叫他:“阿绿。”
绿儿呆愣片刻,看见她的模样,良久才笑起来:“原来你这么好看。”
前绿儿说他心上人的国家被侵略了,他要陪那个人加入军队去打仗。
她我哽咽着问绿儿要去多久,绿儿找到一株梨树苗,对她说,等梨花开了,她就回来了。
于是绿儿每天用神山上清亮的溪水浇灌,认真地松土、施肥。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心养,树苗都没能长出一点芽来。
她总说凡人贪心,但其实真正贪心的不过是那个有执念的人罢了。
她竟然固执地想在寸草不生神山种出漫山的梨花,还固执地想和另一个人一直走下去。
只是她没想到,凡人短暂的不只是一生。
那个人走了,绿儿的心也碎了。
她一直以为,绿儿所以为的长情,于他不过片刻的悸动而已。
可是,绿儿之于她,又何尝不是呢?
是了,她怎么能忘了呢?梨花,梨花,离别不需话。
梨树发芽的时候,绿儿真的回来了。只是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男子。
他们在对面那座山上赏花的那天,神的梨花开了。
一切都好。
瑶碧远山,春花烂漫,彼崖好景,良辰美眷。
只除了神山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还有一个折了梨花独饮悲酒的她。
于是,她也开始了自己的遇见。
那个公子是在一片迷雾中到了这片山林,明明春暖花开的时节转瞬却飘起了泠泠细雪。
说是山林,却无草木,山间堆满了各色的玉石。
春衫单薄,他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红衣姑娘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那人暗暗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玉石,谨慎的盯着眼前模样怪异的姑娘。
姑娘仿佛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抱着酒坛衣裙迤逦间已是席地而坐,身后的长发微微晃动。
“樵柴人,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故事发生在神山。
奉命守在神山的神兽厌倦了枯燥的守山日子,偷偷下了山。
凡间的山林草木丛生,有烈日当空也有大雨滂沱。山间飞鸟鸣叫,偶尔还能看见走兽奔腾,与冷清的神山截然不同。
她喜欢这里。
山中时常还有人来,修行的精怪指着一伐木少年告诉她那是樵夫。
她看着少年手起斧落,突然就想到了常年飞雪的神山。
若是树木伐尽,是不是这里便会成为第二个神山?
少年又一次来时,她依着人类的模样幻化人形。
“你干嘛要把它们砍掉?”
许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姑娘来,伐木的少年愣了一会才答到。
“为了吃饭啊。”
人类五谷作食,以火烹之自是少不得柴火。
她想不出反驳的话,便悄悄尾随着少年。
狭窄的道路渐渐宽敞,不远处屋舍林立。炊烟袅袅升起,少年加快了步伐,等她到村庄时早已没了身影。
她是被村民打出来的。林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她姣好的面容。
夜黑如墨,几颗星子横空,她看着提灯而来的少年本能的退后了两步,他也是来打她的吗?
少年将灯放在地上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这是酒,可以止痛哦。”
少年不怕她,每天晚上都会来陪她说话。
几日下来倒也熟悉了,她问少年为什么总要伐木,树木伐完可就不会再有了。
少年听后却是大笑道,他虽伐木却也种木,这样山林才能福泽后世,傍山生存他又怎会破坏它。
弯月悬空,少年送给她的一枝梨花盛放,洁白的像是章莪飞雪。
她被绿儿带走,少年的身形渐渐模糊,她听见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每年梨花开时我便来这里看你,喂我们说好了。”
百年受罚,等她回到神山时再也没能见他。
他看着低垂了眼眸不再说话的红衣姑娘,开口问了句后来呢。
姑娘却只看着怀里一枝梨花迎雪绽放的酒坛,仿佛那个告诉她可以止痛的少年还在眼前。
“樵柴人,你该回去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模样怪异的姑娘在和他说话,当他醒来时却再也想不起梦中场景。
他望了望远处被大雾笼罩的山脉,也不知从哪代祖先传下的规矩,每年梨花开时便要来此地一宿。
他拿起树种往深林走去,朦胧中仿佛听见了女子的呢喃。
绿,我叫绿。
这次。我们说好了。
白锦无纹,一支羽箭破空而至,将鸟儿钉在一棵大树上,温热的鲜血沿着尾羽流溢而下。
“中了,中了。”一个男子翻身下马,拔下羽箭,高举那只稚幼的鸟儿。
男子驾于黑驹之上,扬眉噙笑,欲告子知此兽乃妖兽,却见一只硕大的妖兽掠闪而过,掳着他的儿子疾驰远去。
男子立时纵缰驰马,连发几箭,在神山中刮起凌厉的风声,惊得鸟兽四处逃窜,狼狈不堪。
男子手持长弓,拉至满弦,蕴着杀意的目光凝盯着狰。“嗖”的一声,一箭射在鸟尾。
然前方未融之雪铺展在陡峭之上,阻碍黑驹难上半步,他恼火之下翻身下马,妖兽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山林深处。
他沿着血迹寻去,愈往深寻,梨花愈盛。
清风掠过花色千般,但见一女子,一坛酒,一枝梨花零落,雨打颦眉,别女子腮边醺红,落入酒中。
血迹止于此处,他上前相询:“姑娘可曾见到一妖兽与一童子?”
女子将那坛酒举近他身前,道:“饮下此酒,予我娓娓道来。”
他并未疑虑,接过酒坛仰头灌下,甚觉此酒醇烈,便问道:“此酒何名?”
女子舒眉淡笑:“晓梦酒。”
他饮罢,满脑袋溢上迷糊,恍惚梦一兽焉,栩栩然也。
虚虚实实间仿若传来儿子唤着爹的稚声,他遽然惊醒,只见儿子高举着雏稚的妖兽,赫然站在不远之处,他逡巡愕然后,霎时掠向儿子。
倏忽一枝羽箭厉啸飞来,他慌乱躲闪开去。
一种突兀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错愕地见自己四肢成爪,后有五尾立浮于空。
利箭纷飞,他张皇失措地在林中逃窜,忽有一箭凌厉而过,正中一尾,致他惨摔落地,发出如击石般的哀啸。
儿子见状,怀抱着稚幼的妖兽慌乱逃入林中深处,他登时忍着痛楚,亦随之追去。
一阵奇异的清香,缠着沐风,伴着醇酒。他未寻得自己儿子,倒见一女子醉红纱裙,曾几相识。
于是,他跃上前去,朝女子一声低吼。女子淡然一笑,将酒递于他道:“饮下此酒,予我娓娓道来。”
他还是无有顾忌,满饮一口,熏得醉意浓浓,少顷迷了意识。
梦有一人矣,栩如自己,手挽劲弓,箭影如虹,纷射飞禽走兽。忽有一箭厉啸而过,直袭一只稚幼的妖兽,光影之中,那妖兽忽变儿子之样,他霎时只觉浑身血液抽空,厉喝一声:“不!”
千钧一发之际,他俄然觉醒,悚惶不已,惊闻儿子在一边稚嫩的声音在一旁轻唤着爹,蓦然盈泪而下。
月余过后,神山上初春玉树芳华堆雪,年幼的小儿子携着伤势方愈的妖兽,一子一兽蹄步清扬,带着烂漫的风暖花盛,踏碎深山融雪,他踱步相随。
待往深去,不见其子与兽,但见一女子,红裙似火,五尾一角。
他上前相询:“姑娘可曾见到一妖兽与一童子?”
“饮下此酒,予我娓娓道来。”
“此酒何名?”
“醒悟酒。”
他豪饮半坛,恍惚见一兽焉,栩栩然也。
她曾经有个好听的名字,绿。是绿儿帮她取的。
绿儿说,女孩子随便的名字不好听,从今以后,你便叫绿吧!我是绿儿,显得我可爱一点。
她都还记得,只是绿儿,你何时才能醒过来?
在几百年前,神山并非像现在这般草木不生,也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她第一次见到绿儿是在山顶的梨花树下,有风拂过。她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那你可有名字?
她继续摇头。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忧郁,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也记不得过往的一切,他只知道,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绿回过头冲他嫣然一笑,不记得也没关系,以后,你就当是这山上的人,就好比这株梨花树,它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可它也在拼尽全力地去开花,以后,我便叫你绿儿好吧?
绿儿默不作声,她就当绿儿是应允了,那我叫你绿儿了?不管他是否同意,绿都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叫他,绿儿………绿儿……
她喜欢梨花,绿儿说,“这山上四季如春,适合放纸鸢。”
她笑笑,手中握着梨花做的纸鸢,随着风跑起来,纸鸢缓缓升上天空,她却松开了手中的绳子。阿筝回过头,浅笑嫣然地看着他,“绿儿,你看,它是不是就可以永远都在天空飞舞了啊?”
她看着梨花,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新的情愫。
神山本是没有冬天的,却在这个季节里下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雪。似鹅绒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了满山,绿伸出手接住,雪却在落入掌心的一瞬化成水滴。“好凉啊!绿儿,你看,这是什么?”
“这叫雪。”
“好美啊,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呢!”她随着雪花翩翩起舞,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身,眼神凛冽地看着绿儿,“绿儿,你告诉我。你是谁?”
绿儿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阿筝,默默垂下了头。
山神曾经告诉绿,山上的灵气已经渐渐消退,山神也会随之消失,山神把神山交到她这里,让她守护山上和睦共处,但这灵气已经不足以再生出别的精灵了,所以山中不允许有她之外的任何妖
。一旦有妖吸食了山中的灵气,章神山便会极速恶化,所有生灵将会在一夕之间毁灭。
山上的温度逐渐变冷,她直直地看着绿儿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过了许久,才说:“绿儿,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回到山神庙里,梨花直接瘫倒在地上,眉头紧皱着。
待她回过神来,绿儿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株小小的梨花。
从此之后,神四季分明,却再无草木了。
又是一年冬季,大雪初下便染白了整座。她一身红裙在冰封的雪地里格外显眼,她拿出梨花,轻轻置于身侧,仿佛梨花就坐在她身边,远处依旧是一幅春暖花开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