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山遭遇雷击崩塌之际,无双救下了正在海边捕鱼的男人。
那男人可是又高又壮的一条汉子,但无双抱着他却一点儿也不费劲。早已脱离了危险,但无双却好像舍不得放手似的,反而越抱越紧。
无双喜欢他。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看到她那副奇异模样仍对她微笑,又毫不畏惧的凡人。
“你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我是说真的。尤其是你这一头如浪花般卷曲的棕发。”他的声音就像是一股清凉透心的海风深深地吹进了无双的心底。
她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对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了。
日复一日,她与他都没有什么言语交流,但凭一来一往的一个眼神,她与他便默契地在海边捕鱼作伴。
一日入夜,他终于忍不住将自己准备多时的一件礼物送给了无双。
“好美!”无双拿着男人送的棕色羽毛惊叹道,“你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美的东西?”
“他这一生,四个字,浩然正气。”
无双猛拔下手上的羽毛,放入他的手心。
那东西看起来格外珍贵。
然后,转身,沉默着决绝地走向海边,海风舞起她黄色的衣衫,海水没上她白皙的脚踝……
无双静静坐礁石上,一袭黄衫衬得她娇嫩明媚,一对玉足拍打着水花,他就那样的看呆了,恍惚间,感到那仿佛是一下下拍打在他心上。
她歪着头笑,冲他招手:“快来呀。”见蒲墨没有反应,她利落跳下礁石,跑过来,一把将他抱举起,放在石上。
于是之后她靠着他讲的许多话,他一句都没听清,只一心想着: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的力气怎么比他还大!
无双蹲在他面前,手一指,便出现一堆金银财宝。他立刻摇了摇头。
又一指,他的一身锦衣变褴褛。
他继续摇头。
再一指,出现几个彪壮大汉,手拿木棍铁棒,满脸凶恶。
他顺势皱眉摇头。
无双大怒:“你究竟要什么?又怕什么?”
他皱眉肃容:“吾为大丈夫,当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无双瞪着他:“难道我的美色也不行?”
他再皱眉,刚欲开口,无双却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抱举起。
“哎呀,你好可爱!咦,你脸红了耶!”
“我是他阿姊。”
他是个特殊的人,阎魔大人却是他的姐姐,说来又会是个长长久久的故事。
当初无双在化形时曾受阎魔大人的恩情,保住了象征法力的一对羽毛。无双许诺一个心愿报恩。
哪想当初那女孩成了高高在上的阎魔大人。
阎魔大人来找她,说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手掌权利却永怀一身浩然之气,无半点私欲,无视亲情,轻视爱情。她要无双揭下男人的假面,回到过去。
阎魔大人引得那个人去海边,无双百般诱惑,不成。
无双决定直接救人。
无双从天牢里救出绿萝的第二天,那个人写下监管不力愧对百姓与亡灵的罪书,自杀了。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出生时漫天华光金彩,封都润雨三年,君主自然以神子相待,以至于他方方出世便是寻常人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地位。
他不满十五便拥了半壁宝物,却独独缺了匹坐骑,听闻神山有神兽,便唤了数百人前去,只是一去不归。
后百姓传言,那家伙乃神物,必得诚心相求。他向来跋扈无礼的很,但却出奇的换了素衣,带着七名仆人去了神山。
初初到了神山,他不适的厉害,颓了三日才将将站起身来。他运气不好,正逢上了海灾,千丈海浪直直翻涌过来,他一时没扛住,被卷入海浪之中。
他本以为命已不保,却是在这时,一女子棕发柔散于水中,手腕处一细羽,衣裙素美如鱼般朝他游来,他一瞬间恍惚,女子紧抓住他,瞬时白光绚烂化作一马身鸟翅,蛇尾人面的神物,将他驮出水面。
他那时难掩激动,脱口问道:“是你吗?”
八荒崦嵫之山,其上多丹木,其叶如谷,其实大如瓜,赤符而黑理,食之已瘅,深山密林有兽存焉,其形若马,背生双翼,
夜色朦胧,月落星沉,神山的一处洞穴昏睡着一名相貌俊秀的书生。
翌日,书生醒来便瞧见一女子身姿曼妙,风韵娉婷,见她容颜迤逦,肤白貌美,他看痴了双目,两片病白的脸颊不知何时变得羞涩酡红。
无双幻化成一妙龄女子,她是深山怪兽,这般陋颜自是见不得人类。
无双在这山中不知救了多少人类,倒是有一回见到满脸通红不消的,真是怪哉。
书生收了一池春心,他次此冒险来神山,是为了寻药。
那书生说他是神山西边小村的村民,翻山越岭,几经艰险才来到这密林深处,他疲惫不堪,本想着小憩片刻,却在更深露重时候睡晕了过去,可怜家中害了瘅病的母亲还等着他救命。
无双听言书生所言,便晓得书生要来寻丹木树的果实,她一股脑的自己攒下的果子送给了书生。
书生得了果实,怀着报恩之心让无双跟他回海边渔村,无双拗他不过,便同意和书生一起离开洞穴。
无双轻声对书生说,她是山中的山灵,有着腾云驾雾的本事,让书生闭紧眼睛,她带着他飞回渔村。
到了那里无双露出原型,背生双翼,她抱着书生,滕飞在云雾之间,宛若惊鸿,飞过了神山,看着脚下波澜起伏的大海似乎和她胸口的律动不谋而合,她似乎闻到春天的味道。
无双带着书生落在海边,那身形立刻幻成了人类模样。但书生却让无双在海边等他。
无双乖巧的点着头,然后停歇在一块焦石之上,目送着书生离开。
潮汐来了又去,浪花不知破碎了多少次的期望,无双一字一句问着朝夕,回答她的永远是翻滚的海浪。
千万个日日夜夜,她的双臂已经渐显原型,那柔密的羽翼已经长满了双手,在海浪声中,她守着他的承诺,依旧充满了希冀。
她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她看见一个贪玩的娃娃。没过几日,她苦苦等待的人满头白发的出现在海边。
她想跑过去,因为他动作缓慢。
她想跑过去,但是她的身体已经长进了焦石里。
他说,对不起,请放过我那无辜的孙儿。
书生说完便绝然的走向大海,那颤颤巍巍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孰湖眼中。
纵使相逢也忘言,深山消云烟,当时共我出红尘,数点如今薄情欢。
苦等数十载,泪湿自沾襟,相对惭愧人,难拾追君心。白发催君老,我自红颜旧,若问今相负,鸿沟在心头。
后来,她想要在海风的侵蚀下化成了丑陋的礁石,只是在月圆之夜的时候,茫茫海面会传来女人伤心的哭声。
后来,她到死都不曾知晓,当日她动心的时候,书生偷偷的睁开了双眼,而书生也不曾知晓,她那一生只能守护一人。
翻涌的海面一瞬间平静,只幽幽传来个女子空洞的声音:“擅闯神山,有何目的?”
他低头抚了抚方才她为救他而嵌在棕毛中的伤痕,“同我回乱葬岗,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伤,亦不会再让你独留此处,孤独一生。”
无双独守神山已不知多少个千年,却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许这样的诺。
于是海面翻滚不过几时便开出条通天般的大道,她轻将他驮出海面。
不过半日,封都传遍无双的事,百姓皆传那日城主贵子顾容驾神兽,风光过市,引百姓咂舌。
封都闹景是孰湖从没见过的景色,顾他带她见过许多人,人人见她都讶叹许久。但不过几日,那个将自己带回封都的人就再没来看过她,她只知她认了他做主人,便得忠于他永远。
而不过几日她便被加了枷锁押上了刑台,那时封都遍地雨水,狼狈不堪。
原是她离了神山,海水无人管制泛滥于此,百姓愚昧皆以为是孰湖作祟,纷纷以火器掷她,她本一身极美的棕毛被烧得不成样子,抬眼间却瞧见他高坐刑台之上,傲视于她,偶有人问他可否相救,他却是轻蔑一笑道:“不过是只畜生而已。”
百姓似得了命令,前些日的夸赞皆变作咒骂,周身火焰缠绕,她终于嘶吼出声。瞬时间天地变换,雷雨交加,远山崦嵫处海水成一墨线涌来,封都瞬时乱作一团,倾盆洪水袭来,百姓毫无招架之力,任由海水冲走淹没。
而泛泛海水之中一马身鸟翅,蛇尾人面的神物驮着个未满十五的少年涌出水面,海面归于平静,只幽幽传来个女子空洞的声音:“吾本不是善物,却偶得善语,难抵诱惑认汝为主,如今天罚降于封都,只因汝为吾主,放汝生路,后莫要接近崦嵫。”随后一阵凉风化作一棕发黄裙的女子,消失于茫茫海面,再寻不得。
“阿姊,从小父亲和你就教育我,要坦坦荡荡做人。我做到了,可你们没有,为什么你们没有……”
她本来也可以做到的,可金钱迷了眼,权势乱了心,所谓的情给了她放弃的借口。
他发过“为民立命,九死不悔”的誓,然而,她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会如此,就死在她面前。
阎魔大人望着孰湖的背影,手中羽毛染着血色刺的心疼,又想起弟弟的几声悲喃:无双
她将噬魂珠换了那位大人再次降临的机会,倘若阎魔大人可以知道,会开心吧。
那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总教她“正直为妖”,总被她一抱就脸红……
她墨墨看着落日映海面,金光粼粼,看着海浪拍打着礁石,先是泪珠儿掉,然后,嚎啕大哭。
昨日景还在,今朝人不复。
“就在你救我之后,我无意在市集上看到了如你头发一样颜色的羽毛首饰,心里想配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便……便买来送你。也是想着……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他鼓足勇气红着脸孔将棕色羽毛戴在了无双的手腕上。
无双默默欢喜着。
她在这神山的海边不知独活了多少年岁,好似都未曾这样真心欢喜过。她想,或许她能与山海这样一直相伴欢喜下去吧。
可是,直到那一日午后,海上突然波涛汹涌,男人被巨浪无情吞没,无双沉入海底苦苦找寻山海时竟是一无所获。
她顿时心如刀割,游至海的中心仰天长啸:“老天,请把我的命带走,换回那无辜山海的命!”
一时之间,风雨大作。
当她撕心裂肺地痛喊一声之后,只见海浪突然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那晶莹剔透的浪花瞬间化作了几把锋利的长剑直直逼近无双。
“来吧来吧,若真是来拿我的命换取他的命,那就快些动手吧!”无双紧闭双眼,默默地祈祷着奇迹发生。
终于,似剑的浪花刺穿了她的身子,折断了她的长发,划破了她似人的面孔,切断了她如蛇的尾巴。
直到清透碧绿的海变成殷红,孰湖好似隐约听到了远处山海的呼唤声,她这才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当她再次醒来时,全身遍体鳞伤,唯一完整无缺地竟是她手腕上山海送她的棕色羽毛。
“双儿,你怎会这样傻?竟要舍了自己得天独厚的性命去救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幸亏你戴着存有我灵力的羽毛,否则……”
无双躺在他的怀中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双儿,是我,你知道的,我不是凡人。我又来了,为了修炼成神,我将要先后经历雷击、山崩、水淹、火烧之苦,这是我的宿命。”
他揉着无双的棕发继续苦涩道:“或许真是宿命,雷击山崩水淹都是你救得我!”
“那么,火烧之苦呢?”
“你便是我心中的那团火,自从那日你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团火便越烧越烈。我不懂自救,我想这当真是我的宿命!”
“你的宿命究竟是什么?”
“水中月,镜中花。我现在明白了,一切原来都是虚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