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帮在伽蓝寺的这番大动静,早就惊动了周围百姓。只是无忧帮凶名远播,加上有铺兵维持,百姓们只敢隔着一条街,远远地观看。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聚集了两三千闲人在街对面。
突然从寺庙前门冲出两百多铺兵,嘴里还大喊着:“无忧帮造反了!无忧帮杀官造反了!”
丢盔卸甲,狐奔鼠窜,活脱脱一群被乱贼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溃兵败将。
围观的百姓闲人轰地一声也炸开,数千人向四面八方狂奔,嘴里哭着喊道。
“无忧帮杀官造反了!”
很快,外城西厢开始有人大喊:“十万饥民杀进东京城了!”
接着外城南厢有人大喊:“十八路反王,四十万草寇杀进来了!”
越喊越邪乎,不到两刻钟,半个开封城都震惊了,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汴京都乱了。
百姓们离家近的,一溜烟逃回家,关上院门房门,天塌下来也不开门。
离家远的慌不择路,哭天喊地地一路狂奔回家,路上一传十十传百,激起更多的慌乱。
店铺酒楼,纷纷关门合窗。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汴京城空荡寂静,只剩下禁军和铺兵,来回地奔走巡警。
捧日军、拱圣军、天武军、龙猛军、广勇军、神勇军、神卫左右军、武卫军、雄武军、神骑军...三衙麾下的马步军,从外城北厢、南厢、西厢各军营里整队疾奔而出。
步军上城墙城楼,紧闭各城门,扼守钟楼鼓楼,设关卡,放拒马。
马军四处巡哨,缉拿宵小,弹压街面。
内殿直、金枪班、散员四班、殿前侍直东西十二班,立即关闭东西掖门、东西华门、拱宸门等皇城诸门。在皇城里办公的官吏书办们,被悉数驱赶出去。
少部分高官坐上檐子和软轿匆匆离去,大部分官吏却是抱头鼠窜,无比狼狈地出了皇城诸门。然后一哄而散,消失在内城街面上。
东华门、左右掖门前,满地都是硬翅官帽、垂脚幞头和各式官靴,中间还混杂着鱼袋、玉鞓带。
刘国璋和岳飞早早就跑回了住所——内城右二厢的弥陀寺,还躲在藏经阁的三楼,居高临下地看着街面上慌乱奔走的官民和军队。
“一个时辰左右,整个开封城就全部进入到戒严中。各军出营,内外城和皇城各城门紧闭,扼守要隘,设置关卡,分队巡逻。这反应速度...”
刘国璋看了看天色,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评价。
“大宋皇都,天子脚下,当然反应神速。”岳飞有点自豪地说道。
“这就反应神速了?如果你我率领五百精锐,早就杀进西华门去了。”
岳飞语塞,强行解释道:“汴京百万人口,内外城偌大的地方,一惊之下,一个时辰就有如此反应,已经算难得。”
“只能说勉强及格,说明三衙的禁军还没烂透。”
依照现在的通讯和训练条件,能做到这个样子,确实已经非常难得了。这也说明,十年后靖康年间东京保卫战的失败,主要因素在上不在下。
“烂透?哥哥,你说三衙禁军已经朽烂不堪?”岳飞吃惊地问道。
“你知道三衙禁军账面上有多少人吗?”
岳飞疑惑地摇了摇头。
刘国璋毫不客气地说:“账面上东京内外城,加上京畿各县驻军,合计有二十七万马步军。你自个数一数,能数出十万兵来,我跟你姓岳!”
“亏空了这么多?”
“不亏空这么多,三衙上至太尉指挥使,下到十将队将,怎么养家糊口?”
岳飞还年少,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哥哥,王军巡使和陶军巡判官,被你一人一箭射翻,然后一刀一个枭首,现在动静闹得这么大,弹压平静,追究起来,可如何是好,我们可是杀了官。”
“飞哥儿,慌什么!不就是两个狗官吗?为国为民,敬你爱你,自当你是官;害民祸国、恨他憎他,连狗都不如。杀了就杀。”
“可是哥哥,我们这番举动,才叫杀官造反...”岳飞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刘国璋,真心无语。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杀两个芝麻官的事,反倒不叫事了。今天这场动静,估计连官家都震惊了,总得有个交代。
不过你放心,我们大宋的官,最擅长的两样本事,一是糊弄官家;二是捣浆糊,裱糊大宋这千疮百孔。
你且看着,不用到明天,就是今晚,汴京城是曲照唱,舞照跳,继续醉生梦死,刚才发生的事,根本没有发生!我大宋天下,依然丰亨豫大,四海宴清!”
岳飞听了刘国璋的话,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心里知道,十有八九会成真。
长叹一声后越思越惆怅,越想越烦躁,干脆放下,暂且不去想它。
“哥哥,接下来怎么办?”
“既然跟无忧帮撕破脸皮,结了死仇,樊四通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那就盯着无忧帮打,往死里打!”
“哥哥,怎么打?”
“我早有定计。只是这事非同小可,鹏举你不要被牵连。等到明天开了城门,你赶紧出城去,回汤阴老家避风头。”
“不!”岳飞断然否决,“哥哥,这时候叫我走,岂不是叫我做那不仁不义之人,还不如叫我死了去。”
刘国璋盯着岳飞,“飞哥儿,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走!哥哥休要赶我走。此时走了,我岳飞成了什么人?那才是猪狗不如!”
“飞哥儿,一旦厮杀起来,生死由天,我可顾不到你。”
岳飞默然一会,“哥哥,男子汉大丈夫,死有轻如鸿毛,亦有重如泰山。无忧帮为祸开封多年,残害无辜百姓不知多少。能追随哥哥除暴安良,虽九死而不悔!”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如果岳飞身死,请哥哥把飞的遗骸带回家乡去,哪怕带包骨灰回去也行。”
刘国璋继续盯着岳飞。
看到他手指虽然偶尔抖动几下,下意识地咽了好几口口水,但是神色坚毅。
不愧是岳武穆。虽然现在才十四五岁,身上却能散出几分浩然正气来。
“好,现在我们好好养精蓄锐,晚上再大干一场。”刘国璋拍拍他的肩膀。
“好。”
樊家大院的前厅,左千手领着十几名无忧帮的骨干,叉手恭敬地站立着,低头倾听樊四通从厅墙后面传出来的话。
“我与贼人交手,受了些伤,不好与诸位相看。”
樊四通先解释了一通,然后安抚道。
“开封府、三衙议定,是军巡院军巡使王大、军巡判官陶四,假借追捕凶犯,敲诈勒索,激起民变,罪大恶极!已经被枭首,遍传诸门,其余人等严惩不贷。
勾管军巡院的郑知院和左厅徐判官都担了干系,一个被贬斥去了山南做了个县尉,一个去了京东做州佐官。
伽蓝寺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诸位不用担心。”
众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想不到一场泼天的祸事,就此消弥于无形之间。
樊帮主好手段!
樊帮主高!
樊帮主硬!
樊帮主又高又硬!
众人士气大振,樊四通的语气也变得高亢激昂,更有气势。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缉拿贼人刘二郎。
大家把人手都撒出去,钻到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子,甚至每一条暗渠,每一个狗洞,都要给老子摸排到。再撒下悬赏,赌徒、泼皮、脚夫、走贩,只要有消息,重赏!三天之内,上天入地,一定要把刘二郎给我挖出来!
“是。”众人齐声应道。
有人开口道:“帮主,长行会、飞卫弓箭社、以及正威行,要不要派人通知?”
“发帮主令给他们,再告诉符千里、狄万仞和杨效节三人,不管此前他们如何地阳奉阴违,此次不同一般,是太尉亲自安排的事情,要是不用心,误了大事,自己去跟太尉交代。”
“是。”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千手、慕文,你俩留下。”
“是。”
前厅只剩下左千手、王慕文两人,樊四通突然哎哟叫了一声,然后又喊道:“你们快进来。”
转到厅墙后面,看到樊四通趴在床上,盖着一张被单,双股、屁股、后背湿漉漉的全是鲜血,浸透了布褥。
左千手和王慕文脸色一变,惊呼道:“帮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