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北厢白虎桥民舍一家院子。
刘国璋远远地就看到有铺兵在门口守着,狄万仞、杨效节和五六人站在旁边,低着头,轻声议论着什么。
看到刘国璋带着张猛走过来,都快步迎上来。
“二郎!”
“确定了?”刘国璋沉声问道。
“确定了。符七郎夫妇二人,儿女一双,都死在屋里。今早来叫他去应卯的王大郎来敲门,察觉到不对,进去一看...”狄万仞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
其余人也纷纷落泪,悲愤异常。
刘国璋眼前不由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符千里时的情景。
当时那个杨鼠头想廉价买自己的刀,手下刚好又抓到许细娘一家。
大街上肆无忌惮,为非作歹。
符千里作为许细娘亡父的同袍,挺身而出、仗义直言。
而后又把许细娘一家匆匆救走,转托给了慕容院主。
玉津园一役,他忙前忙后,帮着出了大力。要不是有他,自己也赢不得那么畅快。
那晚被西夏天仪堂追杀,自己被慕容十三救下,岳飞生死不明,符千里接到消息,马上带着人去寻找。
救下岳飞后,担心有意外,就悄悄送到隐秘处休养。
前日还跑来跟自己说,岳飞安然无恙,叫自己放心。等到他能下床,就安排人送过来,与自己团聚。
可是昨晚,却一家人遇害,被贼人灭门!
两行热泪流在脸上,刘国璋紧紧地握着百花斩的刀把。
“符七郎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他报的。不管天涯海角,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会用他的首级祭拜七郎一家!”
“我等愿助二郎一臂之力!”
狄万仞、杨效节、王大郎等人悲愤地说道。
“你们在干什么!”从院门走出一位身穿宽袖圆领绯袍、头戴直脚硬幞头的男子,皱着眉头问道。
刘国璋转头一看,心头一动。
这位不是自己和岳飞,去国子监问路,很警惕,但是又很热情地指点一番的那位书生吗?
居然还是位绯袍官。
“小的们见过李判官。”
“你们都是符七郎的旧故好友。”
“是的。”
“都报上名来。”
狄万仞和杨效节等人对视一眼,老实地拱手一一答道。
“小的狄万仞,龙猛军第二指挥守阙进义副尉,无差遣在身。”
“小的杨效节,广捷军第十六指挥进勇副尉,无差遣在身。”
“小的王荀,天武军雄威军第一三指挥进义副尉,充任军巡院外城西厢厢巡检。”
“小的....”
李判官不由皱起眉头,大多数是一群挂着军籍的“无业游民”。
国朝体制如此,冗兵冗官冗费,京畿禁军更是如此。
二三十万禁军,朝廷养不活,可是这些低级军官和军士们,世代为军,从小舞刀弄枪,不让他们从军,难道让他们落草为寇?
那就养着,就当是一种羁縻手段。
养着养着朝廷国库越发艰难,于是就给个空头军阶,表示你军籍还在,叫做寄名。平日里你自谋生路,一旦有事,再回来报效朝廷。
区别在于属于某某军编外第几指挥的,多半是寄名军官。属于某某军编内第几指挥,或者第几将,多半是现职有兵带的军官。
到了官家即位,蔡太师柄政后,这种情况更严重。大量军官寄名,军士空额,营地被权贵们占了去,修建宅院和商铺。
这些弊政李判官都知道,还上疏陈述过,列出一二三四改进建议。
结果呢,厚厚的一叠上疏怕是早就被进奏院的人当柴烧了。
李判官看着王荀,觉得有些眼熟,“王巡检,本官看着你有些眼熟?”
“家父王禀王正臣,现为处州团练使,雄威军指挥使。政和二年,李官人中进士时,家父充任横班正使,在殿前直东班入值,充任进士殿试引班官。”
李判官大喜道:“想起来了,当时我初叩天阙,有些惶然失礼,是贵大人好心提点,才免去一场御前失态的祸事。后来我还去贵府拜访了一次,只是再后来听说贵大人调任京外,就失去联系。”
“是的。李官人去蔽府拜访时,还是下官开得门。”
“就是啊,就是啊,还真是旧人之后。回府后请向贵大人说一声,如有便闲,李纲当上门拜访。”
李纲!
“谢李官人,下官一定转禀家父大人。”王荀恭敬地答道。
“那好,那好,啊哈...”李纲不知该说些什么,场面有些尴尬,转头看到刘国璋,眼睛微微一眯,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完蛋,他记起我来。
当初我和岳飞在他面前谎称是江南西路洪州丰城人士,可经过玉津园一役,自己也算名满开封城,官庶军民都知道,刘二郎来自明州。
谎言要被揭穿,还被李纲当面揭穿。
“你是谁?”李纲突然问道。
他不记得我?
不可能,我这么帅,谁都记得住。而且刚才的神情不像不记得我。
“在下刘琥,字国璋,人称刘二郎,明州人士,现在陵光院门下效用。”
最后一句是特意加上去的。
没办法,开封城这地方,权贵遍地走,官人不如狗。
要是没个靠山,谁知道李纲会不会眼一瞪、脸一翻,把自己抓进开封府大牢里去呢?
满金堂监牢里,还有大哥救自己,帮自己,一起逃出来。开封府大牢,恐怕没有这个好运。
自己在开封城瞎闯一个月,差点挂掉,好容易抱了条连杨戬、高俅都要卖面子的粗大腿,当然要表示尊重,时刻挂着嘴边。
“陵光院,”李纲脸色闪烁几下,又问道:“你也是符七郎的好友。”
“可托付性命的挚友。”刘国璋一字一顿地答道。
李纲看着刘国璋,神情有些复杂,“刘二郎相貌堂堂,聪慧过人,何必自堕于江湖之间?当多读书,多明圣贤义理,才能出尘拔萃,忠君报国。”
“李官人,而今这世道,文不能执笔安天下,武不能纵马定乾坤。刘某一身抱负,只能暂寄于江湖。才高运蹇,明珠蒙尘,是善贾而沽,待人弹尘还是锥处囊中,自放光芒?
刘某愿锥处囊中,让世人看到我的锋芒,而江湖,是某找到的囊。”
李纲听得眉头紧皱,只觉得刘国璋太过嚣张。
只是匹夫之勇,却妄议朝政,还大言不惭自己怀才不遇,要在这开封城里锋芒毕露,大放光彩。
狂妄!粗鄙!肤浅!
“刘二郎且好自为之吧!”
说吧,李纲拂袖而去。
“李官人,符七郎灭门之案,不是由你主持侦破吗?”
刘国璋叫住他。
“李某乃开封府左厅判官,勾管府司六曹、左右军巡院和左右厢公事所,万千政事等我去处置,这小小案件自有人去研鞫侦办。”
刘国璋冷笑一声,“素闻李官人刚正不阿,勇于任事,体恤民情,今日一见,见面不如闻名。符七郎一家四口灭门案,活生生四条性命啊,在李官人嘴里,只是轻飘飘如鸿毛的小事。”
被一顿抢白,李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狄万仞、杨效节、王荀等人看到刘国璋仗义执言,毫不客气地指责清贵文官,即感动又担忧。
院门又传出一个声音:“见面不如闻名?二郎,这又是你创造出的新词。”
刘国璋转头一看,从院子里走出两个熟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