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璋在开封府大牢里,确实住得很舒服。
左厅判官李纲发话,叫西狱(注一)上下好生看顾,不得轻怠。
里面的差拔、袛侯有不少花郎,其余的也都知道他的威名,进来后纷纷来问好。
刘国璋一进西狱大门,一路上“二郎哥哥”被叫个不停,到处都是熟人。
他被安置进最干燥的一间牢房里,有床和干净的被褥,有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窗户里有阳光和月光照进来。
方圆三四十步长,非常宽敞。其余的牢房比这小的多,还要关十几二十个人,刘国璋却享受着单间服务。
进来没多久,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
陵光院、厚德宫、军巡院、顺捷运输社,来了一波又一波人。一日三餐,也是遇仙楼做好送过来。
刘国璋感觉自己在这里坐个牢,比在外面还要忙。
在外面,时刻到处奔波,大家找不到他。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在开封府西狱里,一找一个准,都跑来拜访他了。
“二郎,我收到风,太师府里正在到处找人,要暗算你。这监牢里,人太杂,兄弟们也看顾不过来。下毒、暗杀、使阴招,很难防范。要不,我们想法子杀出去吧。”
杨效节轻声说道。
“西狱里有不少我们的弟兄,其余的也知道二郎你的威名。选个风黑月高的时机杀出去,内应外合,各方人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轻轻松松就出去了。”
“杨六郎,出去容易,可出去了干什么?”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出去了,兄弟们跟着二郎自能创下一份功业来。”杨效节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二郎,如今君庸臣佞,民声沸腾,选个风水宝地,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啊。”
刘国璋看着杨效节那双充满野心的眼睛,笑了笑。
“六郎有鹏鲲之志啊。”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久居人下?”杨效节慨然答道,“而今朝堂豺狼当道,早失民心,正是我等奋起之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听到他说出这赤裸裸的话,刘国璋不再回避,“杨六郎,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现在还没到非走这一步的时刻。真要是撕破脸杀出去,那我何必投案进来呢?”
杨效节正要出声解释,刘国璋举起手阻止他。
“杨六郎,你先去做好准备。真到那一步,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杨效节脸上没有激动,也没有失落,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郎,这西狱大牢里,不能久待。”狄万仞劝道,他是在杨效节后面来的。
“这里面有很多阴毒腌臜的招数,让人防不胜防。我觉得,还是尽早出去再说。”
“出去?暂时出不去。蔡老五逮到了这次大好机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刘国璋摇摇头。
“二郎,陵光院主是宗室帝姬,很有权势,你不如写张纸条,我给带出去,请她帮忙斡旋一二,让你早日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刘国璋看着狄万仞真诚又焦急的眼睛,缓缓地摇摇头。
“出去是一定要出去的。但不着急。陵光院主是我们的杀手锏,不能一开始就亮出来。”
狄万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二郎说得有道理。”
第三位来的居然是马扩,让刘国璋有点意外。
“二郎兄弟,我来看你了。”马扩拱手说道。
“马五郎,你可是稀客啊,让我意料不到的稀客。”刘国璋拱手回礼。
“在这西狱里,我可不愿意做稀客。”马扩笑着答道,“正道兄托我代问一声好,请你见谅,他不能来这里见你。”
“他不来更好。来了反而很麻烦。”刘国璋不以为然地说道。
“正道兄知道你会体谅他的。他有两样东西,托我带给你。”
“什么东西?”
“一本《孙子兵法》,一本《道德经》。正道兄希望二郎利用这里的清闲,好好读一读这两本书。”
刘国璋苦笑着接过这两本书,“正道兄,唉,真是用心良苦啊。”
“哈哈,二郎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就好。马某的东西就很简陋。”马扩递过去一个水囊和一包鼓鼓的东西。
“这水囊是用河湟野羊皮制成的,非常耐用。这一包是西北常吃的大饼,一两个月随便放。”马扩左右看看,低声道:“二郎平日饮食如何?”
“原本遇仙楼送三餐,我觉得太张扬,让他们停了。现在跟西狱的牢子们一起吃。”
“食物和水,小心有人动手脚。二郎一定要谨慎。”
“知道了,”刘国璋接过东西,感激地拱手谢道,“谢谢马五郎。”
“客气,我先走了。”
“好。”
到了下午,王荀来了,带来一个食盒。
“我知道二郎把遇仙楼的送餐叫停。挺好,免得太张扬,被那些小心眼的谏官清流们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王荀开门见山道:“我就给二郎带来李瘸子脚店的吃食,正好做晚饭。”
刘国璋大笑道:“正好,吃了两餐牢子们的小灶,吃得我后悔死了。大郎送来的吃食,正好让我打打牙祭。”
说罢,当着王荀的面打开食盒,上面正好有一只烧鸡,一把抓起来,美美的吃起来。
王荀面带微笑地说道:“可惜二郎不好酒,要不然就给你带壶好酒进来。”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误事害人。能不喝就不喝。”
王荀站在牢门栅栏外面,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刘二郎狼吞虎咽,吃下一只烧鸡,两个胡饼,一碗羹,再加一碗清水。
接过空空如也的食盒,王荀拱手道:“二郎,某先走了。”
“好,这顿吃得可口!有空记得给我送吃喝来。”
“好。”
太师坊崇礼轩,蔡鞗(tiao)兴冲冲地走进来,发现里面坐着蔡绦(tao),旁边站着蔡万全。
他脸色一变,迟疑一会才开口道:“四哥,爹爹呢?”
“爹爹忙国事去了。”蔡绦答道。
“国事?四哥怎么不去帮忙啊?”
“爹爹叫我先帮五哥处置刘二郎的事。”
蔡鞗狠狠地看蔡绦一眼,转头看着蔡万全。
“全翁,说吧,到底怎么个情况?”
“我奉衙内之命,去游说了一番,已经说动一位内应,可帮我们一起对付刘二郎。”
“内应?该不会是给刘二郎当值放哨的小喽啰吧?”
“是他身边最得信任的一人。”
蔡鞗眼睛一亮:“谁?!”
蔡万全迟疑一下,看到蔡绦暗地里点点头,这才说出一个名字。
“他啊!”蔡鞗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交流,只顾着大喜,“他确实是刘二郎最信任的人,连他也弃暗投明,哈哈,刘二郎果真气数已尽。”
“五哥,你想怎么对付刘二郎?”蔡绦平和地问道。
蔡鞗胸有成竹地说道:“激怒他!刘二郎刚烈骁勇,激怒他,让他杀出西狱大牢,杀官造反!到那时,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要想活命,就只能乖乖地把丰诚告知的秘密交出来。”
蔡绦轻轻地拍了几下掌,“好,先纵他气焰嚣张,再迎头一棍,丧其胆,从容收拾他!五哥好一招训虎之计啊!
全翁,西狱那边怎么样?”
“回四公子的话,老奴收买了几个人。虽然有人畏于刘二郎的虎威,但还是有更多的人愿意为太师府效命。”
“好,五哥,我让全翁再给你添上一把火,彻底激怒刘二郎这只赤虎!”
蔡鞗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谢谢四哥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好说,好说。”蔡绦拱拱手,“现在我真的要去帮爹爹处理琐事。五哥,先走了。”
看着蔡绦的背影,蔡鞗目光阴沉,最后也拂袖而去。
蔡万全叹了一口气,快步跟上来,低着头轻声道:“五郎啊,你何必跟四郎置气呢?”
蔡鞗鼻子一哼,脸色更冷,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阴鹫地看着蔡万全:“老四是不是另有计谋?”
蔡万全迟疑一下答道:“应该有,只是老奴也不清楚。”
入夜,西狱大牢里突然乱哄哄的,一伙人像群野猪一般闯进来,站在刘国璋监牢前。
被簇拥在最前面的带头人,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可是脸上的笑,闻着都知道是假的。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刘二郎啊!”
注一:西狱,即开封府司录司辖下大狱。开封府司录司,也叫府司,长官为开封府司录参军事,下设府司大狱,与左右军巡院狱合为京师三大监狱。专门收押未经审判的犯人和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