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横着一双三角眼,斜看着王黼。
“将明,什么意思?”
“你家四郎,太师府的千里驹,突然横祸,死于非命,我等也是深感痛心啊。”王黼唉声叹气地说道,一脸的悲伤。
可在旁人眼里,这份悲伤,比暗门娼妓的真情实意还要假。
蔡京头上却是滚过一阵焦雷,炸得脑子嗡嗡的。
身子左摇右晃,眼看着摔倒在地上,幸好余深、邓洵武一左一右,上前扶住了他。
“来人,给太师搬张圆杌来。”赵佶开口发话。
小黄门马上搬来一张叠着锦团的圆杌,放在蔡京身后,余、邓二人扶着他坐下。
好一会,蔡京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睁着一双浑浊失神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问道:“我的四郎,怎么了?”
“将近三更,令郎一行人快到阊阖门时,突遭歹徒行凶,不幸遇害。”高俅答道。
蔡京脑子刷地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刘二郎!
可此时的他更加冷静。
“皇都汴京,天子脚下,怎么会出现这等惨事?”蔡京痛心疾首地问道
高俅一脸的尴尬,连连拱手:“太师,是下官的失职!是下官的不是。”
赵佶瞪了他一眼,有意维护道:“说吧,查出什么来?”
“回陛下的话,太师,诸位相公,案发地点离阊阖门城楼大约四五百步。事发突然,守门禁军们猛然看到十四五个蒙面人从暗处杀出,先是一阵弓弩急射,然后互相掩护,向一顶轿子杀过去。
凶贼十分彪悍,又有箭矢押阵,七八个人杀得护卫们死伤惨重。禁军察觉到不对,连忙组队冲过去,却被凶贼用弓弩逼回来。
凶贼来得突然也去得快。不过三分之一柱香,凶贼就消失无影。禁军围上去,才发现是太师府上的护卫和轿子。现场无一活口。后来有军官认出,轿子里坐着的正是太师的四衙内...
我两刻钟后骑马赶到现场,从轿中搜到两样东西,一张大纸,一块腰牌。”
高俅娓娓道来,蔡京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笼在袖子里的手,不断地颤抖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掐得右手手心都出血了。
赵佶瞄了他一眼,又问道:“什么大纸,什么腰牌?”
高俅答道:“回陛下的话,纸上写着两行大字,‘背辽联金者,便是此下场!’落款画押歪歪扭扭,不知是什么字。一块银腰牌,上面的字也是歪歪曲曲的。
臣叫人把纸字和腰牌给赵良嗣赵官人看过,他确定无误,画押是契丹字,意思是皮室详稳耶律生业。银腰牌则是无虑堂的腰牌。”
皮室军?北辽皇帝的宿卫军,契丹人最精锐的军队。
众人脸色大变。
高俅继续答道:“陛下,太师,诸位相公,赵官人说皮室详稳原意是左右皮室详稳,北辽建朝初期,以军功显著、骁勇冠绝者授左右皮室详稳。后来契丹人勇士冒用此官职,以彰显自己的骁勇。”
“那无虑堂呢?”赵佶又问道。
“无虑堂是北辽兰陵大王萧兀纳执掌南枢密院时组建的,专司刺探我朝军机密要。”
旁边的梁师成轻声答道。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数。
联金攻辽的内情,在场的重臣都知道。
想必契丹人也听到风声,为了泄愤,也为了警告,于是在汴京城里杀人示威。
蔡家老四打着太师府的灯笼,被契丹人给看到,以为是位重要人物,于是就痛下杀手。
唉,这蔡家老四,真是倒霉催的!
众人心里暗想到,随即又庆幸。
幸亏昨晚我在室内寻欢作乐,没有出去瞎溜达。要不然被瞎转悠的契丹人撞到,死了也是白死。
赵佶的心思跟众人差不多,只是他很恼怒契丹人太不识抬举,居然在开封城里公然杀人,太嚣张,太不给自己面子。
可是又怎么办?辽国贺寿使团还在都亭驿里住着,等着几天后给自己贺三十六岁万寿!
难不成下道诏书,叫高俅带着禁军把辽国贺寿使团全抓起来杀了?
“诸卿怎么看?”
众人心里有数,优柔寡断的官家又要博采众议。
高俅说道:“据现场的禁军们说,歹人们凶悍异常,又气焰嚣张,确实有皮室军的样子。”
邓洵武支支吾吾说道:“陛下,不如行文北辽使团,叫他们严查使团成员,昨晚是否有夜出者,缉拿二三人,即给北辽面子,不伤和气,又可给太师一个交代,平息众人之忿。”
白时中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北辽想必没有那么愚钝,敢让使团中人行凶。这些歹人,肯定乔装打扮,一路南下。百年来,宋辽两国结好,往来密切,国中多有契丹、奚人,哪里查得出来啊。”
余深愁眉苦脸道:“必须为蔡四郎报仇雪恨,不让他白死。”
众人不置可否,就当他是在放屁。
“陛下,臣倒觉得,此举可看出北辽的虚实。”王黼说道。
“哦,王卿,细细说来。”赵佶眼睛一亮。
“北辽既然知道了我朝联金攻辽的内情,无非两种反应,一是强烈抗议,要我朝给出个说法来;二是恼羞成怒,整兵南下。
现在却一声不吭,暗使皮室悍将在我汴京皇都当街杀人,示威我朝。如此看来,却是北辽心虚。他现在疲于应付女真人,已无余力对付我朝。但是心有不甘,于是想出这杀人示威的下下招。”
王黼的话让赵佶面露喜色。
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如此一来,自己定下的联金攻辽之计,正中契丹人的痛处,惹得他狗急跳墙!
不错,朕就是如此的英明神武!
这时,有小黄门在殿外禀告。
“陛下,有军校在宫门外,说有要事向高太尉禀告。”
赵佶挥挥手,“去吧。”
殿里一片寂静,赵佶坐在御座上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打得眼角有眼泪水挤出来。
四更天,玩了大半夜,刚刚才睡下就被人叫起来,谁都是这个模样。
下面的几位臣子,大多数昏昏欲睡。
大家的夜生活都很丰富,基本上都是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叫了起来,都犯困。
蔡京成了众人中最清醒的一个。
四郎真得被契丹人所杀?
这么巧?
刚在开封府西狱里见过刘二郎出来,在回府的路上就被瞎溜达乱找目标的契丹人给撞上?
契丹人看到轿子上“太师府”字样的灯笼,确实有杀人的冲动。
还有什么比杀了太师府的人更轰动的事呢?契丹人虽然仰慕中原文化,但胡虏就是胡虏,粗鄙野蛮的性子从骨子里改不了。
这样当街杀人示威的事,他们绝对做得出。
蔡京想着想着,觉得有些信了。
但是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说道,四郎的死,跟刘二郎脱不了干系!
高俅急匆匆地回来,站在御前,欲言又止。
赵佶瞥了他两眼,站起身来,“高俅,你随朕到偏殿去。嗯,师成也一起来。诸卿稍坐,来人,给诸位大臣上茶和糕点。”
进到偏殿,赵佶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事?”
高俅与梁师成目光一对,神情严肃地答道:“陛下,刚才军校禀告,他们勘验现场时发现,歹人使用了神臂弓。”
“什么!”赵佶屁股刚挨到座椅上,猛地又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