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家祖正是刘彦清。”刘国璋面不改色地答道。
当初大哥在临死前自己答应过他的,他的亲人就是自己的亲人,那他的祖父就是自己的祖父。
梁师成在一旁轻声提醒道:“二郎,不要让官家问,你自个说啊。”
“说什么?”
“把长辈兄弟,籍贯说一遍啊。”
哦,宋朝提亲还有这规矩啊。
“禀陛下,草民刘琥,字国璋。家祖刘氏讳彦清,祖母宋刘氏。家父刘氏讳葆,字藻鸿,家母林刘氏。大哥刘珑,字国华。
籍贯开封府,原住在开封府外城西厢建隆坊天波溪西巷甲十二号。”
刘国璋停住不说了,等了十几息,旁边的梁师成又开口。
“往下说啊。”
“往下说什么?”
“你们怎么去的明州。”
“哦,禀陛下,臣的家祖、祖母早逝,留下家父及家姑。家父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十六岁那年自卖为奴,凑得一笔钱,送家姑入贵人府。自己跟着主家南下行商,艰苦奋斗数年,在明州立家,与福州长溪林家通婚,生下我兄弟二人...
三年前,家母染疫去世,两年前家父因病去世。兄长与我守了十七个月的孝,奉父母遗命,北上汴京寻亲祭祖。不想刚到陈留,兄长染病,不治身亡。”
赵佶听完后转向梁师成问道:“都对得上吗?”
“陛下,对得上。”
“祥老。”
刘宝祥躬腰答道:“陛下,政和三年,贵妃娘子病重,自知来日不多,便命老奴去寻亲。老奴得了梁都知的大力协助,找到娘子原来的户纸,得知娘子亡父为刘氏讳彦清。”
“嗯,那年朕还下诏,追赠刘丈为太师。”
“是的陛下。当时户纸上写的正是西厢建隆坊天波溪西巷甲十二号,与二郎所言无误。娘子还告知老奴,说其父临终前,交给兄长一块玉佩,上面刻有‘四海宴清’的字样。”
听到这里,刘国璋明白了,不是招亲,是寻亲啊,听话里的意思,自己是五娘的表哥?
关窍是自己留给刘宝祥的那包东西。
当时自己做好离开开封城的准备,短时间内回不来,想着把大哥的遗物留给祥老,请他帮忙继续寻找线索——他在内侍省德高望重,官场上的门路多。年纪大,耐得住性子做水磨工夫。再说又都姓刘,五百年前是一家。
选来选去,觉得他最合适。
想不到还真给找到了!
赵佶点点头,满脸悲戚,还伸手在眼角抹了抹眼泪。
“确认无误,刘二郎确实是明达皇后兄长之子,亲亲的侄儿。爱妃,爱妃啊,你过世四年,朕终于完成你的夙愿,帮你找到你的亲人了。”
赵佶捂着脸,居然呜呜地哭起来。
真得让人意想不到,赵佶,大宋天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哭了?!
刘国璋又惊又喜。
惊的是万万没想到,大哥临死前还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份新手大礼包!
喜的是,赵佶对明达皇后的感情还很深,那么作为明达皇后唯一的娘家亲人,十亩地里一根谷,我以后岂不是可以浪得飞起。
梁师成在一旁劝道:“官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足足四年,官家凭着对明达娘子的思念和情义,坚持不懈,找了四年,终于找到明达娘子唯一的娘家亲人。
这份情义,真得是感天感地,古往今来都罕有啊。”
刘国璋瞄了一眼,这位隐相,真是位人才。
“是的,是大喜事!”赵佶接过手巾,抹干眼泪,朗声道:“师成,宣诏吧。”
“是!”
梁师成拿出一份诏书,当着众人念道:“门下。治自内则先恩,盖人伦之大本。礼沿情而异制,亦天下之至公。明达皇后刘氏,位极元妃,德冠宫壸。有进贤逮下之志,无险诐私谒之心。越自缵承,祗服内职。夙夜匪懈,嫔御式从。弃朕早薨,摧肝裂心...
刘氏先公讳彦清,追赠中书令、太师、吴郡开国公;先兄讳葆,追赠河东节度使、检校太保;长侄刘珑,追赠金吾卫大将军、使持节越州诸军事、越州刺史、充本州团练使...”
听到这里,读了十来天邸报,已经清楚诏书札文规矩和含义的刘国璋知道,接下来是授予自己的官阶。
“...次侄刘琥,嗣刘氏血脉,祧续千秋。授左武大夫、使持节明州诸军事、明州刺史(注一)。赐宅院一处,钱一万贯,布帛一千匹...进秩槐庭,增荣鼎席。弥宣懿猷,祗服厥命。
仍令所司备礼册命。”
梁师成念完后,赵佶语气和蔼地说道:“二郎,你是明达皇后的亲侄,也是朕的侄儿,大家自己人,以后有什么需要的,给师成说,叫他禀告给朕。”
“谢陛下,臣现在第一件事就是祭拜先祖坟茔,再去先姑墓前上香祭拜,告慰先灵。”
“二郎孝心可嘉。即如此,你就去办吧。”
寒嘘几句,得了梁师成的眼色,刘国璋主动告辞。
“嗯,朕还有国事处理,就不留你们了。等二郎忙完,朕再设宴,款待你。师成,替朕送送五姐和二郎。”
“是。”
走出偏殿,刘国璋还有些恍惚。
刚刚还是开封府西狱人犯,一转身就成了官!官家御笔诏书亲封的官。
真是世事难料啊!
“梁相,我还回开封西狱吗?”刘国璋一时间还扭转不过来。
“二郎笑话了,你现在是官身,去开封西狱干什么?巡视一番吗?”梁师成笑着答道。
“我的案子?”
“什么案子?二郎有什么案子?”梁师成笑得更和蔼可亲。
“我那两位河北效用兵的朋友?”刘国璋又问道。
“我跟高太尉说一声,明日行文去大名府,即日起,他俩就是殿前司禁军武官。嗯,二郎跟高太尉更熟,你去说,他更买面子。”
真是最坏的年代,也是最好的年代!
赵佶和他的奸臣们早就把朝廷的正常纲纪和律法制度,摧毁得七七八八。
不要说元佑、绍圣年间,就是元符大观年间,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现在嘛,闲话一句。
越破旧的房子,越好推倒重新修房子。
刘国璋摇了摇头:“人生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刺激得我有些恍惚。”
“哈哈,二郎是豁达之人,不会把这些虚名放在眼里。”梁师成哈哈一笑。
刘国璋转头看着赵五娘,“五娘,我居然成了你表哥。”
赵五娘含笑,双目晶莹闪亮,“不好吗?二郎哥哥不高兴吗?”
“高兴,太高兴了!高兴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出了宝篆宫,赵五娘上了牛车,刘国璋从一位护卫手里接过一匹马来,翻身上去。
“梁相,不必送了,我先去厚德宫跟五娘说说话,再去陵光院...旁的自家宅子。”
梁师成摆摆手,“要送,要送,送佛送到西,五姐,二郎,请跟我来。”
说着钻进了轿子,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沿着景龙街南下,转潘楼街向西,到了皇城西角楼再向南,转进浚仪桥街。
“梁相,我们这是回厚德宫吗?”
“二郎稍等勿燥。”
走了一里地,梁师成的轿子停在一处宅院前。
“到了!”
“到了?”刘国璋下马,打量着这座宅院。
这宅院有大门,分左右便门,一看就是权贵府邸。
赵五娘下了牛车,跟刘宝祥走过来。
“梁先生,这是哪里?”
“这是宣化坊,二郎的府邸。”
“啊,这么好的府邸?”
“这曾经是前左相、魏国公章相公的府邸。”
“啊!哪位章相公?”刘国璋问道。
“章惇章相公。”赵五娘在旁边小声提醒道。
“哦,章惇啊。”
“这里位置极好,北边是袄庙,东边隔着浚仪桥街是景灵西宫和尚书省,南边是浚仪桥,离遇仙楼也不远。西边隔着一个坊就是厚德宫。”
黄金地段的豪宅啊!
刘国璋连忙拱手道:“梁相真是费心了,费心了!”
“哈哈,我无财无势,只能费费心。这里的家具、仆人、婢女、厨子、园丁都齐全,今晚就能入住。”
还能拎包入住啊。
一行人走到前院,站着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见到刘国璋,作揖齐声道:“小的们见过郎君。”
梁师成笑眯眯地在一旁说道:“要是缺什么,只管叫仆人去买。院子后库里,有五万贯钱,供二郎置办些零碎东西。”
这真是大手笔啊。
刘国璋上前握着梁师成的手,“梁相,你叫我怎么说好呢?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
真是越看你越觉得亲切。
东汉年间,你是阉党,我是外戚,咱们是一丘之貉,难怪如此亲切啊。
梁师成对刘国璋的话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笑着答道:“客气,二郎客气了。老拙两袖清风,只能费费心,跑跑腿。这些,都是东宫的心意。”
“太子殿下?!”刘国璋一愣。
自己这个野生的皇亲国戚才刚刚出炉,就被人给惦记上了。
“请替二郎谢过太子殿下。殿下什么时候方便,二郎亲自去东宫拜谢。”
看到刘国璋如此懂事上道,梁师成笑得眉头都在跳舞,“好,好,老拙一定把二郎的心意禀到。
天色不早,老拙先告辞。”
刘国璋抓了抓头皮,“五娘,要不进去看看。”
“我当然要看看,我要第一个进来看看。”赵五娘瞥了刘国璋一眼,提着裙摆,仰着头走了进去。
注一:使持节x州诸军事,x州刺史,是x州刺史公文里的正式说法。团练使、防御使,则是在前面这一句话后面,加一句,充本州团练使,或充本州防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