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一路急行的刘国璋一行人,迅速进到南京应天府宋城。
进城后,刘国璋直接去了应天府武成王庙。那里被暂时征用为长水军统制司和汴河都大提举修河司的官署。
在门口,岳飞迎住了他。
“鹏举,事情都办好了?”
“回统制的话,事情办好了。”
“好。张副使,还有那个混账都在里面?”
“都在签押房里,等着统制。”
“好,杨效节,马扩。”
“属下在!”两人齐声应道。
“你二人各带一百马步军,在衙门外随时待命。周禳、岳飞。”
“属下在!”
“你二人带二十亲兵,跟我进去,在签押房外等着。”
“是!”
“王荀、况佑生!”
“属下在。”
“带着余部下去营房歇息。”
“是!”
安排妥当的刘国璋带着种师中、种澜、刘子羽、李纲,以及张猛,快步向签押房走去,周禳和岳飞带着二十名全副武装的亲兵,紧跟其后。
进到签押房,里面坐着一个绯袍官员和绿袍官员。
绯袍官员正是副使张悫,他坐在案桌后,埋头看着卷宗账簿。
隔着十来步坐着那位绿袍官员,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还有闲心说着话。
“你们修河司的茶,太劣了,难以下咽。明天我给你们带两斤上好的淮西好茶。”
张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露出难以明言的神情,没有答话,继续俯首看着文卷。
刘国璋走进来的脚步声惊醒了两人。
看到这么多人走进来,两人神情不一。
张悫抬头瞥一眼,似乎舒了一口气。
绿袍官员眼神闪烁了几下,脸色有些凝重,依然坐得四平八稳。
刘国璋径直走到上首座位上坐下,随意一挥手,说道:“端孺公、彦修兄、伯纪兄、种七郎,你们坐。老张,赶紧上茶。”
等张悫叫仆人端上茶后,刘国璋问道:“老张,这事王留守怎么说?”
“南京留守王墀王大官人说,此事事关汴河疏浚钦命差事,我又勾管了南京常平仓,所以就让我俩全权处置。”
“有公文递过来没有?”
“有,当场就签发了公文回过来,在这里。”张悫拍了拍桌面上的文书说道。
“那你给说说,情况是怎么样的?”
“好!”
刘国璋和张悫一问一答,直接进入主题。
种师中、刘子羽、种澜觉得奇怪,刘国璋行事风格有些怪异啊。
李纲似乎已经见怪不怪,端起茶,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一二。
能让刘二郎如此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绝对是件大事。
大事,看样子又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几条人命,刘二郎是不会收手的。
“我四天前赶到南京城,拿着你的钧令,当即查封了南京常平仓的一切账簿,开始清账。昨日账簿厘清,又在各仓实地盘查过,连续核对了三遍,确凿无误。应天府推官、兼管南京常平仓事的韩尚贤韩官人,对盘账结果也确认无误。”
说到这里,张悫指了指那位泰然自若的绿袍男子。
他站起身来,拱手道:“下官见过刘统制。”
刘国璋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继续问张悫:“盘账结果如何?”
“清查过往五年账簿,南京仓平仓缺短了六十二万五千石粮食,现在仓房里,只余下四万三千石粮食,其中有一半还是掺了泥沙的老陈米。”
刘国璋一听就炸了,“缺这么多?四万三千石,老子有二十三万七千人,一天就要两千五百石粮食,只够吃十七八天的。要疏浚三个月,剩下的日子,让老子的人喝西北风啊!”
汴河堵了一段时间,汴京粮食有些紧张,陈留仓要顾着那边,一粒都不能动。长水军二十多万的口粮,只能从南京仓调拨。
“刘大官人,不好意思,这四万三千石粮食你不能动一粒。”张悫说道。
“什么意思?”
“这四万三千石粮食,还得留着给应天府的禁军和官吏发禄米。我对过账簿,前前后后拖欠了四个月的禄米。年底了,总得给人家补齐,要不然会闹将起来,谁都不好看。
掐头去尾,四万三千石粮食差不多刚刚好。长水军和左护营的军粮,刘大官人,你还得另想办法。”
张悫双手一摊,表示爱慕能助。
刘国璋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韩尚贤跟前,指着他对张悫问道:“就是这个玩意,把南京常平仓的粮食都祸祸光了?”
“没错。韩官人自个也认了。六十二万五千石粮食,他做假账,全部偷卖掉了。”张悫答道。
“张副使说得没错吧。”刘国璋转过头来问韩尚贤。
“没错。张副使真是会计高人,钱谷米粮,椎卖转运,尽在心中,下官狡辩不了,也不想狡辩了。过往五年间,南京仓平仓里的六十二万五千石粮食,都被我卖掉了。”
韩尚贤十分镇静,干净利落地承认道。
“嘿!贪官做到你这个份上,还真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啊!你贪墨了这么多粮食,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慌吗?”
韩尚贤淡淡一笑:“我慌什么?天下的官,哪个不贪?上到太师,下到书案,哪个不贪?只是贪多贪少而已。我贪墨了六十二万石粮食,折价卖掉后得了四十多万贯钱。
在贪官中不算少,也绝不算多。我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慌的?刘统制无非就是上疏弹劾下官罢了,还能干什么?
当然了,真凭实据摆在这里,刘统制的弹劾肯定是一弹一个准。然后是有司行文,把我夺职罢官,在南京城里受审。哪又如何?
这四十万贯钱,我一个人吃不下的。南京城,汴京城,上上下下,数十位大官人得了我的好处。对了,前些日子,官家万寿节,我还献上一尊价值一万贯的羊脂玉太上老君像,得了内侍省赐下的褒奖状。”
韩尚贤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气定神闲地看着刘国璋,眼角里藏着瞎子都能看到的讥讽。
“三堂过审,无非是免职,流配千里。报到汴京,按照祖宗优待文官旧例,加上恩自上出,我说不定改判为某地编管。上面有我的同窗同科,稍微活动一下,加上那些拿了我钱财的贵人,帮着吹吹风,然后改为江州编管。
那里离我的家乡近,又十分繁华。现在我官囊丰厚,可以在那里置办产业,把一家老小接到那里,孝敬双亲,享受天伦之乐,何不快哉!”
说到这里,韩尚贤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忍不住自夸了几句。
“二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什么?不就是图个荣华富贵?现在钱有了,蛰伏几年,等风头一过,再活动活动,自有贵人愿意为我开脱,然后起复任官。到那时,刘统制,我们又能同殿为臣了。”
众人默然。
种师中、刘子羽知道,这是朝廷陋习,对官员非常优待,尤其是文官。
熙丰年后,党争日炽,也造成一个后果。官员只要不涉及到党争,你贪污受贿,上面都懒得深究,基本上是轻轻放过。
加上现在朝堂奸佞当道,认钱不认人,韩尚贤轻易脱罪,更不是难事。
李纲更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个丢人现眼的贪官暴打一顿。
但他强按着心绪,想看刘国璋如此处置此事。
“直娘贼的!你们看看,看看这个王八蛋的嘴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德文章,都他娘的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刘国璋指着韩尚贤大骂,反倒把他骂得不乐意了。
“刘统制,在下好歹也是大观三年己丑科进士出身,东华门唱过名的好男儿,岂容你如此辱骂!”
刘国璋跳到韩尚贤跟前,大骂道。
“王八蛋!你个驴日的王八蛋!腌臜畜生!含鸟的猢狲!只拉人屎,不干人事的狗贼!
你不爱听啊!老子偏要多骂你几句,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你一家老小都是王八蛋!老王八蛋,小王八蛋,公王八蛋,母王八蛋!一窝子的王八蛋!”
破口连声大骂,骂得张悫、种师中、刘子羽、李纲等人目瞪口呆,更是气得韩尚贤脸色翻来覆去地变化不已。
到最后,韩尚贤喘着粗气恨恨地说道:“你且骂就是!除了多骂几句,你能耐我何?粗鄙武夫,本官不奉陪了!想写弹劾奏章,找个会写字的秀才给你写一份吧!”
说完,韩尚贤拂袖要走。
“呵呵,老子没发话,谁让你走的?”刘国璋斜着眼睛说道。
不就是蔡家父子给你承诺,让你突击贪墨变卖,给自己留下一个烂摊子。
没错,我是没法收拾你,只能把你递交有司。一走法律流程,总领三省事的蔡京笔尖一转,轻轻松松保你无虞。
所以你才如此有恃无恐!如此嚣张!
韩尚贤一身正气,临危不惧,昂着头腰杆笔直地站在刘国璋跟前,慷慨激昂,又带不屑地问道:“刘二郎,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好了!难不成你还敢打我一顿不成?
呵呵,殴打朝廷命官,那你就有理变无理了!二郎,你要三思而后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