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中院东书房里，刘国璋坐在长书案后面，桌面上堆满了文卷。

长孙谟夹着一叠文书走了进来，先在自己位于下首的书桌上放上一叠文书，拿着余下的文卷，走到刘国璋跟前，摆在他面前。

“二郎，这是皇城司今日禀文的抄件。”

刘国璋抬起头，看着长孙谟。

“杨若水现在掌控了皇城司？”

“实权握在手里，但是将来就说不好了。杨戬、黄经臣、谭慎、李彦，甚至梁方平都对皇城司有想法，尤其是杨戬。”

“这几个人争起来，反倒让官家犹豫不决，不知道给谁了。”刘国璋拿起抄件，匆匆扫了一眼，猛地又抬起头。

“情况属实吗？”

“应该属实。巽字房也收到类似的密报，周大郎和李兴汉又重新去核实了一遍，确实没错。”

巽字房是刘国璋在赤心会检校处的基础上，抽调好手组建的情报机构，实际负责人是周禳和李兴汉。

“拿着春闱的考题在外面卖，杨戬和赵楷，到底想干什么！”

“杨戬应该是贪财，赵楷，属下有些想不明白。他想让自己夹袋里的人中试，有的是法子，犯不着用这招。”

“杨戬贪财？他的西城括地所敛了那么多钱，还在乎这三瓜两枣？从他的性子来看，虽然贪财，却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知道什么钱可以贪，什么钱不能贪。

出售考题，牵涉太大。这件事要是被揭发出来，是在戳全天下读书人的肺管子，官家再宠信他，也要把他丢出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长孙谟听了后，低着头思量起来。

刘国璋挥挥手，“你啊，玩这种阴谋诡计，还差点火候。去把叔通先生请来，他是玩这个的高人。”

“好，我马上去请。”

长孙谟刚走到门口，被刘国璋叫住了。

“克臬，把正道先生也请来。”

“是。”

半个时辰后，宇文玄中跟着长孙谟进来了。

“刘二郎，又有什么好事？”

“六贼除掉了三个，现在有一个机会除掉第四个。”

宇文玄中眼睛一亮，停住了脚步，盯着刘国璋看了两眼，脱口问道：“杨戬？”

长孙谟诧异地回头。

他是怎么知道的？

再一仔细想，六贼中蔡京、朱勔和梁师成都被除掉了，剩下童贯在陕西，正在铲除中。王黼目前是盟友，暂时不好下手。

那就只剩下杨戬了。

脑子转得真快，难怪二郎视他为贾诩、陈平一样的毒士。

“叔通先生先坐一会，等正道先生到了，我们再一起商议。”

“好。”宇文玄中也不客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刘国璋拿起一叠文卷，瞥了一眼长孙谟，他马上会意，拿起那叠文卷，送到宇文玄中跟前。

“叔通先生，请过目。”

宇文玄中当施施然地接下，用心看起来。

过了两刻钟，张择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封府里有点事情，来晚了。”张择端一进门就看到了宇文玄中，一点都不意外，“叔通先生来得比我快。”

宇文玄中头也不抬地答道：“我在中书省，离得远，但是闲，听到召唤就过来了。正道兄在开封府，离得近，可是忙，所以来得晚。”

“去旁边的偏厅里坐着商议。”刘国璋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小厅里。

这里摆着一张长圆桌，围着摆着一圈靠背椅。

“坐。”刘国璋在上首座位上坐下。

张择端和宇文玄中在左右下首的第一张座椅上坐下，长孙谟在左下首第二张座椅坐下，挨着张择端。

“二郎，你想借着这次春闱的机会铲除杨戬？”宇文玄中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叔通先生觉得妥当吗？”

宇文玄中摇了摇头，“不妥当！这件事，杨戬有鬼！”

偏厅里一片寂静。

刘国璋头后仰，后颈靠着座椅，看着屋顶。

宇文玄中双手搭在桌面上，来回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在摸着樊楼行首丝滑如绸缎的肌肤。

张择端一目十行地看完长孙谟递过来的文卷，缓缓地抬起头。

“叔通先生说得没错，杨戬在这件事上有鬼。我此前听说，三大王意图在这次春闱中折桂，考中状元，壮声势，博名望。

开封府的贡举资格早就悄悄拿下，赵凯，我在司府架阁库里找到文书。原本以为朱勔案发了，牵涉到他，被降爵为高密郡王，勒令闭门思过，会偃旗息鼓。想不到被杨戬怂恿，又生了心思。”

宇文玄中继续抚摸着桌面，“可以理解。朱勔案，三大王虽然被轻轻放过，但是声势和名望却大受挫折。蹉跎几年，东宫的储君之位会越加稳固，下面的几位皇子也要长大，开始跟他争宠。

这世上，只闻新人笑，那听旧人哭。三大王要想不沉沦，就必须奋起搏一把。三年一次春闱就是绝佳的机会。东华门唱名，高中状元，还是很有分量的。想必，杨戬就是如此说服三大王的。”

长孙谟插了一句，“以前三大王倍受官家宠爱，杨戬追着他，捧着他，说得过去。现在三大王的行情一落千丈，杨戬还追着他，捧着他，主动去讨好他，我觉得不可思议。”

“没错。杨戬这样的人，绝不会雪中送炭，他只会落井下石。”张择端把文卷放在桌子上，有几份的纸角有点卷，他伸出手，轻轻地捋平。

“显而易见，他这时候怂恿三大王作妖，就是想狠狠踹上一脚，以为进身的基石。”

“踹上一脚？正道先生，杨戬要踹谁一脚？”

“三大王。”宇文玄中停止抚摸桌面，神情复杂地看着张择端，开口替他答道，“杨戬想改换门庭，就利用春闱之事，踹三大王一脚，彻底把他踹到深渊里去。”

“他想干什么？”长孙谟惊讶地问道。

“拿三大王为投名状，讨好东宫，好改换门庭。卖了三大王，可以跟朱勔案做切割，跟蔡京一党划清界线，说不定还能在清流面前讨个好，在这次大风浪中全身而退，再狠狠捞上一网。

反正好处多多，杨戬肯定会做的。”

宇文玄中的话让长孙谟有些着急，“可是我们现在的既定方案是保下三大王，省得在东宫那里鸟尽弓藏。杨戬老奸巨猾，三大王却是树倒猢狲散，身边没有得力的谋士，这一次要是掉进深渊里，我们想帮都帮不上了。还谈什么铲除杨戬？”

“帮三大王，和铲除杨戬是一回事。”宇文玄中不急不缓地地说道。

“是一回事。”张择端点点头。

“那我们该怎么做？”长孙谟先是一愣，然后虚心地问道。

张择端和宇文玄中没有回答。

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刘国璋开口了，“克臬，带正道先生和叔通先生去巽字房，把周禳、李兴汉他们召在一起，听两位先生调遣。

正道兄，叔通先生，周大郎和李兴汉，一个年轻，阅历不足，还有一个见识有限，需要你俩好好点拨点拨。

张择端和宇文玄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答道：“没问题。”

“好，现在就去吧。”

张择端却问道：“那二郎去哪里？”

“我那潘姐夫，拉着石姐夫，请了一群文人士子，要来我府上开文会，我得去尽地主之谊。也好，我这府上一直是舞刀弄枪，现在能多添几分文华之风，也是好的。调和阴阳，陶冶万物。”

张择端和宇文玄中相视一笑，“哈哈，《汉书》是本好书，二郎确实当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