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郎给我的书信?”
“是的。节帅亲笔所写,让我转交给爹爹。”
王禀接过那封书信,没有着急拆开。
“我是童太尉门下走狗,现在是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刘二郎,还觉得我有用处?”
“爹爹,节帅说,这世上有会做事不会做人的官,有会做人却不会做事的官,也有会做事更会做人的官。蔡京就是会做事又会做人,爹爹勉强算是一位。”
王禀苦笑道:“二郎高看我了,把我与蔡太师列为一类。”
王荀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节帅说他也是会做事又会做人,所以才能把蔡京斗下去。这个世道,光会做事没用,最后无事可做。只有会做人,才能有事做,最后做成大事。”
王禀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节帅说,做事做人看着一样,关键是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有时候做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因为这个世道,人鬼难分。最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事!”
王禀默然许久,悠然叹道:“刘节使,胸怀乾坤。”
他拿起那封信,毅然地撕开,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看。
信只有两页,内容不多,刘国璋又不是文人,不会写锦绣文章。
他在信里可谓是直来直去。
先夸了两句王荀,是自己与他相识与微末,是好兄弟。现在他在自己帐下,得其臂助甚多。
接着夸了王禀两句,说虎父无犬子,王荀如此机敏干练,都是王大夫你教得好。客气话说完,马上笔锋一转,说童贯被赐自尽,属于死有余辜。
但是王禀你不同,你屈身于童贯门下,只是想做些实事。现在童贯倒了,你不该受到无辜牵连。
然后开门见山地指出,我给你找了一份好差事,既能出京避风头,又能做实事。
这件差事就是去河东,重修太原城。
看到这里,王禀心里一咯噔。
重修太原城,说着好听,其实是重修晋阳城。
晋阳城的历史,王禀还是知道的。
春秋末,晋国大卿赵简子家臣董安于在太原盆地北端,晋水北岸,悬瓮山东侧修筑晋阳城,周六里。
以后迭为太原郡、并州治所。秦汉、三国、南北朝、隋唐、五代诸国,历朝历代都在扩建加固。
城墙长四十里,方圆五六十里,墙高四五丈,为北方数一数二的雄城。
太平兴国四年,太宗皇帝灭北汉,攻陷晋阳城。
以晋阳城“盛则后服,衰则先叛”为由,先放火烧成一片白地,再决汾河水淹,将其彻底摧毁。
现在的太原城,是太宗皇帝三年后在晋阳以北的唐明镇重建,不及此前晋阳城的五分之一。
现在刘二郎要重修晋阳城,这太匪夷所思。
“刘节使,为何要修太原城?”王禀放下书信,开口问道。
“爹爹,其中道理十分简单。”王荀答道,“收复燕云十六州。”
“收复燕云十六州,不是早有定计了吗?联金攻辽,轻取燕云。你的好友马扩,连同他父亲,登州兵马钤辖马大夫,四月份领了国书腰牌,会同登州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泛舟北上,与女真人勾连。”
“此时节帅知道。”
“知道?那他知不知道联金攻辽之策,在朝中备受争议。郑相认为宋辽两国,有百年盟约,背信弃义,为世人不齿,不是君子行径。清流们认为这是老成谋国之言。
王相却是极力支持,认为与女真人结盟,一前一后夹击契丹人,燕云十六州,不费吹灰之力。
两派真得头破血流,直到蔡攸不知如何说服了郑相,让他默许派遣马大夫、呼延指挥使出使辽东。这些,刘节使也知道吗?”
“知道。节帅对联金攻辽不置可否。但是支持马政、呼延庆出使辽东,节帅认为,大宋起码要知道辽东目前的情况,女真人和契丹人到底打成什么样子,心里要有数。”
“仅此而已?”
“爹爹,节帅认为,燕云十六州是一定要收回来,但是指望着天上掉馅饼下来,会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所以才希望重建晋阳城,不,应该叫扩建太原城。”
“大郎,你的意思是刘节使扩建太原城,是在为收复云朔大同做准备?”
“是的,节帅说,收复燕云十六州,必定是分兵两路。一路是河北,直取幽州;一路是河东,直取大同云朔。河北有真定,河间,再取下幽州雄城,就能锁阴平辽,扼制山后。
河东却没有雄城作为支撑,出兵去争大同云朔,等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王禀沉吟一会,“刘节使才去陕西不到半年,他就筹划起燕云之事,果真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啊。
只是扩建太原城,有违太宗皇帝的祖宗之制啊。”
“爹爹,此事无非是说服官家。对于收复燕云十六州,官家一向热衷。任何有利于此事的建议,他都听得进去。
此前官家对于扩建太原城之事,一直迟疑。但是现在有萧关大捷,想必官家能同意。”
王禀想了想,“嗯,刘节使初去陕西半年,能打出萧关大捷,确实让官家颇有信心。相信刘节使能压制河西家,进而能帮他收复燕云十六州,建不世之功。
不仅如此,想必刘节使已经派人去说服王相、高太尉、黄都知、刘都知、郑后、王贵妃、东宫等各路神仙。
呵呵,刘节使,不仅比童太尉会做事,还更会做人啊。”
“爹爹,扩建太原城之事,节帅想全权委托给你,一是避开如今的风头,二是他相信你,定能完成此大事。”
王荀急切地说道,“爹爹,我觉得这是件大好事。”
王禀看了儿子一眼,目光深邃,“大郎啊,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要是接受刘节使的邀请,主持太原城扩建,就意味着我们王家,就彻底上了他的船。”
王荀有些不解,“爹爹,儿子现在节帅麾下听命,你原是童贯旧将,本来就是陕西河东宣抚使司出来的,现在重归宣司,怎么能说彻底上船呢?”
“大郎啊,你不懂。刘节使的手段,你只言片语,我能窥得一二,不得了。相信用不了两年,他能把陕西河东宣抚使做实了!”
“做实?”王荀目光一闪,明白父亲说的意思,“爹爹,朝廷可是有祖宗之法啊。”
“呵呵,而今官家,志大才疏,难为明君。庙堂上奸佞满朝。辽东漠南又动荡不明。女真人一旦崛起,挟锐势、秉新志,重现耶律阿保机、辽太宗之盛,神州恐有板荡之灾。
届时刘节使节制陕西河东,军民归心,大郎啊,你说会出现什么局面?”
“爹爹,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王禀喟然道,“建中靖国年间谁能想到朝政如此局面?绍圣年间谁能想到是当今官家坐天下?太宗真宗年间谁能想到契丹人会衰败成这个样子?谁能想到啊。”
王荀默然一会,赫然道:“坐收渔翁之利,重现前唐拥陕西河东之地,坐视关东大乱,伺机进取天下?”
王禀站起身来,走到屏风跟前,背着手欣赏上面的画,《山河表里图》,落款是张择端。
“江山壮丽,令人神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