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河川边上的大道上,一行人疾驰向北。
这道大道上异常繁忙,一辆接着一辆的牛车马车,满载着粮食、军械等各种物资,向北而行。
在另一边,一辆又一辆的车辆,向南而行。它们多半是空的,只是部分车上坐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目光呆滞的伤员。
每隔三里地,会有披着一件绿色外衫的士兵,站在路中间,指挥往来的车辆。嘴里叼着一根铜哨,时不时吹响,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十分刺耳。
有时候车辆会陷在泥坑里,绿衫士兵就会拦下车辆,把车夫们都组织起来,一起使劲,把车子推出来。
有重载的车辆陷得太深,绿衫士兵就会组织人手把货物卸下来,堆到旁边,把车推出来后再装上去。
整条道路繁忙不休,磕磕碰碰,但是运转通畅。
看到这行骑兵疾驰而来,最前面打着的旗号:“预备兵团指挥使刘”,指挥交通的绿衫士兵,吹响铜哨,指挥马车,让出一条路。
身穿戎装,外披一件狐皮大衣的刘仲武默默地看着这些,一路急行,直接进入银川城(永乐城)。
银川城不大,里面挤满了人,在城外方圆二十余里,密密麻麻扎满了帐篷,围成若干个大小不一的营寨。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比汴京的相国寺大街还要繁忙拥挤。
有两位军官出来,接住刘仲武一行。
见过礼后,带着刘仲武和亲随扈从,挤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银川城南门和校场,进到最中间的那栋房子里。
“子文公,你来了。”种师道瘦了一圈,双眼下方也浮上一圈黑斑,一看就是熬夜忧思过多。
“彝叔,我不能不来。”刘仲武解下狐皮大衣,递给扈从,接过种师道亲兵递过来的热水,双手抱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种师道看了他一眼,低头把手里的文书都看完,递给扈从副官,“都下去吧。”
“是!”
种师道起身,在刘仲武旁边坐下。
“子文公,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我带了四个作战旅,马步军两万三千人,进抵米脂寨。刘延庆带着四个作战旅,马步军两万一千人,进抵威羌寨,与姚老二(姚古)会合了。
还有三个作战旅,进驻延州城,以防万一。”
刘仲武说完后,忍不住问道:“彝叔,这仗怎么打成这样了?”
种师道长叹道:“开始时,我也很奇怪,这仗怎么打成这样了?打到现在,我们连战略预备队都全部出动了,稍有不慎,恐怕会重蹈好水川、永乐城覆辙啊!”
刘仲武捋着胡须,脸色凝重,“开战时不是好好的吗?府麟、晋宁两军出葭芦川和明堂川,吸引西夏左厢神勇军的注意力,然后你率兵围攻银州城,拔下此城。这场战事就算告一段落。
怎么打着打着,府麟、晋宁军被困在葭芦川和秃尾川,你们右路军被困在银州、龙州一线,刘法的中路,被堵在赏移口徘徊难前。
唯独李狮子那边,大败廓州、积石军等地,依附西夏的溪哥、尖扎、达南、保敦等吐蕃、河湟羌蕃部,纷纷反正。”
种师道摇着头道:“很明显,西夏国目前的策略是放弃河湟之地,坚守癿六岭、黄河一线,全心全力在中、东线。加上李黄狮在吐蕃众部的声望,所以打起来得心应手。
但是他在河湟打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鞭长莫及啊,对我们这边的战局,影响不大。”
刘仲武继续问道:“打到现在,彝叔你打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们只是一次普通的战事,嗯,按照宣司参谋处作战科的说话,只是一次局部战事。预想中只动员五到六万兵马,打三到四个月即可。”
种师道喟然叹息道。
“这只是我们想的,对面的党项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完全当成一次国战来打了。银州、龙州,迅速集结了左厢神勇军、祥佑两军司的大部分主力,有六七万之众。
左厢神勇军司统军使嵬名安世,我们打过交道的。西夏名将,东线的擎天柱。他一出手,就把府麟和晋宁两路兵马给逼了回去。然后不断地调兵遣将,堆在银州和龙州一线,与我们死磕。
子文公啊,我怀疑,河西家的晋王李察哥,到了这边。”
“李察哥?当年刘法在河湟癿六岭的老对手,虽然年轻,但不容小觑,一月前,情报说他在韦州,你怎么觉得他过来了?”
“在银州,西夏军大约有五到六万,在龙州大约有四到五万,两地之间,还布置了大约两到三万。
据我右路前敌指司侦保分局的情况,夏州、石州还在源源不断地汇集兵马。算下来超过十五万,光凭嵬名安世,调不来这么多兵马来。”
刘仲武沉思十几息,缓缓点了点头。
“河西家的这位晋王,发疯了吗?难道他要给刘节帅来个下马威?”
种师道恼火地说道:“他疯不疯,是不是要来个下马威,我不管,我现在担心的是,现在我们这仗,怎么打下去?”
刘仲武眉头紧皱,迟疑道:“现在这战局,岌岌可危。我们环庆、鄜延两路,几乎是全军押上,危险啊,一个不慎,元丰五年的永乐城之战,怕是又要来一次。”
种师道抬头看了他一眼。
刘子文话说一半,但他却听得明白。
两路兵马,加上原本属于泾原、秦凤两路精锐的战略预备兵团全部押上,十几万兵马,二十多万民夫,跟元丰五年的永乐城相差不远。
而宋军最大的弊端就是兵马越多,就越容易打败仗。
人越多,受到的羁绊越多,各人的心思也越多,露出的弱点也越多,只要被敌手抓到机会,击破一点,就会引起雪崩一样的连锁反应,全线崩溃。
账内沉寂了一会,种师道问道:“节帅呢?也在延州宣抚行司吗?”
刘仲武忧心忡忡地答道:“不在,宣抚行司只有参议官李邈和参谋军事刘子羽。右路收到的军令,都是两人发出来的。
判官慕容野王在鄜州,忙着给你们调集粮草军械。节帅说是去了兰州。”
“兰州?节帅想从西线打破僵局吗?”种师道惊问道。
“或许吧。”
“有什么用?西线与西夏腹地相隔甚远,不要说攻破癿六岭,就算攻下凉州,对其也不会造成致命打击。远水解不了近渴!
何况目前战局,岌岌可危,数百里战线,一点出现崩溃,就可能出大问题,撑不到他在西线打破僵局!”
种师道满腹怨恨牢骚全爆发出来,“他不是跟我们侃侃而谈什么大迂回,大包抄吗?不是说什么避实击虚吗?现在呢?东线如火如荼,他却跑去了西线。
他终究还是只想着拿西军三十万将士们的性命,去谋他的进官加爵啊!”
刘仲武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什么。
“报!”
“说!”
“刚收到急报!姚副使在龙州城外乾墩沟遭到西夏骑军的奔袭,其中有一支铁鹞子。我军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姚副使只能率兵退守清平堡。
预备兵团刘副使领兵接应,在十里井遇到西夏军伏击,说是有河南和瀚海诸部的擒生军,有山讹兵和强弩兵。
刘副使不支,退守威羌寨。姚副使率部退入后,要求坚守威羌寨,刘副使坚持退守土门关,争吵一番后,刘副使率预备兵团退守土门关。姚副使只好放弃威羌寨、殄羌寨和御谋堡,退守万安堡。”
刘仲武大惊失色,种师道更是气得猛拍桌子,破口大骂道:“刘延武,姚古,你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