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满六岁的满妮小姑娘被温明花牵着手进了屋子,
“建平,书本收拾了,去把炉子捅开。”
温明花一进门,就见到报完名回来的小儿子,已经坐在方桌前看书,手里还拿着一支铅笔在写写画画。
她不由皱眉,这个书呆子,没见都已经十二点了,也不知道帮忙先把饭蒸上。
杨家老三杨建平闻言,默默地起身将手里的书本放进方桌上的书包里,然后将装了课本的书包放到门后面的柜子上,这才出门朝旁边搭建的厨房走去。
满妮等温明花松开手,也默默地走到方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安静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
温明花看了看已经看不到的小儿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安静坐在桌边的小女儿,运了运气,这才一边压制着心里的怒火,一边跟着去了厨房。
不一时,满妮就听见厨房传来温明花的声音:
“你就不知道放学回来先帮着把水烧上,米淘洗出来?这才刚开学,你那书有个什么看头,老师又没给你留作业?”
她没有听见杨建平的声音,想想也是,她的这個书呆子三哥,只要不提起他书本上的知识,他是真能做到一两天的不跟你说一句话。
满妮伸出双手托着下巴,微闭着眼看着前方白色泛黄的墙壁,回想这几天自己不一样的际遇。
她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很普通却也不普通的女孩,没有父母的看望探视、只能一个人住在冷冰冰的医院病房,然后在二十一岁那年,医药无治地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
从一岁到二十一岁,整整二十年,她都是一个人在医院度过,不管是她的生日还是年节,出现在她身边的,永远都只有穿着护士服的护士。
她不是没有父母,而是她在不到一岁时就查出基因变异的血液疾病,然后她就被一个人扔到了医院,只因为医生判定,她,活不过六岁。
但是她不仅活过了六岁,还顽强地活过了十六岁。
也是在十六岁这一年,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
不过也就仅限于这隔着隔离房的一次,因为医生依然判定她活不了多久。
她的父母,这次也是来见他们的女儿最后一面,从这天开始,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他们都会像以前一样,不会再来医院看她了。
护士姐姐告诉她,她的父母不是不疼她,只是他们接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无视她。
护士姐姐也告诉她,这些年,她的父母虽然没有来看过她,但医院里所有的费用,他们都有提前支付,甚至有要求医院,给她用最好的药物、最好的仪器。
她讽刺地一笑,这些,她其实都不想要,她想要的,是哪怕只活六年,也能有一对能时常抱她、亲她,给她唱催眠曲、讲故事的父母。
只是这些,对她来说注定是奢望,她也是真的直到离开那个世界,都没能再盼来她的父母。
可能是天上的满天神佛听到了她的愿望,也可能是上帝不忍她上辈子短短的二十一年人生里亲情的缺失,才将她送到她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的年代。
她来到七十年代这个特殊的年代已经三天了。
她来的时候,这家人正哭哭啼啼地送走刚刚因公牺牲的当家男主人。
不过六岁的小姑娘,残存的记忆告诉她,她那下班回来最爱揉揉她的脑袋,然后给她一颗糖或是几颗花生的父亲,几天前因公牺牲了。
而一向最爱抱着她一边轻轻拍打、一边哼着不知名催眠曲哄她睡觉的母亲,也因为丈夫的突然离世几度昏厥。
前世备受病痛折磨的她,一向没有多余的情绪,喜怒哀乐之于她,都不会让她有过大的情绪起伏。
原身这个小姑娘呢,从小也是个安静的性子,不爱哭闹,父母上班、兄姐上学家里只剩她的时候,她能一个人坐在房间,手里一本小人书就能翻一上午或是一下午。
旁人乃至家里人可能没有发现小姑娘的不对,但是她不一样,接受完小姑娘为数不多的记忆之后,她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她犯有轻微的自闭症。
等她用两天的时间好不容易借着小姑娘的记忆,彻底熟悉家里和附近的人和事之后,她突然发现,她现在的母亲,很不对劲。
最开始那两天,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直到这两天她无数次看到,她的母亲,会时不时用复杂的神色观察他们几个兄弟姐妹。
对她二哥杨建民,她的眼里带着一丝嫌弃,还有不经意露出的不耐;
对她姐姐杨满春,她的眼里也带着一丝嫌弃,还有不经意露出的怜悯;
对她三哥杨建平,她的眼里带着一丝欣赏,但更多的却是可惜;
而对于最小的她,她更多的是看见,她眼里带着的怜惜。
她不知道她的母亲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兄弟姐妹,又有什么是值得人嫌弃、不耐,或是怜悯、可惜的,但以她看过无数本小说的经验告诉她,她的母亲,换人了!
是的,她好不容易拥有的会很疼爱她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也是被人穿越了。
这是她这几天仔细观察后得到的证实。
她的母亲,不是重生,是被不知底细的人穿越了。
穿成她母亲的这人,年纪应该还比她在现代时大不了多少,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每当她的哥哥们和姐姐喊她“妈”的时候,她都会有片刻的僵硬。
她二哥多大?二十三岁。
只有让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或是年龄相近的人喊妈,她才会露出那样僵硬的表情来。
也或者,她年纪大一点,只是没当过母亲?
但不管是以上哪种猜测,满妮都知道,这个妈,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这两天也有一直认真地、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倒是能够确定,她的这个妈,现目前来看,对他们兄弟姐妹几个是没有恶意的。
哪怕是她露出过嫌弃的杨建民和杨满春,满妮也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哪怕是一点点恶意。
门口传来脚步声,随着脚步声传来的,是她姐姐喊“妈”的声音:
“妈,有没有什么吃的,我先垫垫肚子,饿死了都。”
满妮收回看着墙面的视线,目光落到一进屋就走到桌前端起搪瓷盅喝水的杨满春身上。
这姑娘刚满二十岁,处了个对象,是机械厂的一名技术员,年龄有点大,是她高中同学的叔叔。
不过她处的这个对象,他们的父母,一直就不怎么满意,不仅是因为她那对象的年龄有点大,也因为那家人的关系太复杂,家里人口也太多。
“吃什么吃?马上就吃中饭了,多忍一会儿饿,你就能死还是怎么的!”
这语气,倒是妥妥的温妈妈的语气,也如同温妈妈一样,大嗓门、人未到声先到。
杨满春放下搪瓷盅,见自家小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她嗤笑了一声:
“看什么?小丫头。”
问完,她就伸手来捏满妮的脸。
满妮也没躲,只任她捏:
“你饿不饿,小丫头?今天妈是不是去给你报名了?明天你也是小学生了,可要好好学习。”
满妮没理她,也提不起和她说话的兴致,她低头,又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面的手发呆。
她是在想,以她的看法和了解到的仅有的消息来看,她姐杨满春的那个对象,确实不是什么好的人选。
“你这大半天的,又是去了哪儿?这还大热天的,你就不能待在家里做做饭,不知道我忙着去给你妹妹报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