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宴,本应该是全家上下聚在一起,欢聚团圆的好日子。
以前江扶月的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到这一日,后院的姨娘和各自的孩子都能到这正厅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祭月,气氛是这江家里少有的热闹温馨。
可如今,却只有这么几个人,显得十分冷清。
江扶月看了一圈,才发现连她那位二弟弟,也就是江夫人所生的第一个孩子都不在。
以前,这人可是最爱热闹的,每回家里要办宴席的时候,他总是来得最早的。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见人也已经到齐,江柏生便直接带着众人入了席。
按照规矩,江柏生坐首位,左侧应是江夫人和舒姨娘,右侧则是江扶月和江扶摇姐妹二人。
可到了落座的时候,舒姨娘却走到了江扶月身边,把本来站在这儿的江扶摇给挤到了一旁,又抬眸楚楚可怜地看向江柏生:“主君,妾身想坐在大姑娘身边。”
江柏生还没说话,一旁的江夫人就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出声呵斥道:“没规矩!今天是什么场面的宴席,哪能由得你想坐哪就坐哪!”
江柏生虽未说话,但显然是站在江夫人这一边的。
舒姨娘轻咬下唇,也不说话,就这么泪眼盈盈地看着江柏生。
因着病弱,她脸色苍白,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见状,江夫人在一旁气得咬牙。
这狐狸精!
回回都是这一套把戏!
也不嫌腻味!
江柏生却很吃这一套,被她看了一会儿就点头妥协了,再开口时,语气都温柔了不少:“今日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讲究,你身子不好,想坐就坐吧。”
“多谢主君。”舒姨娘盈盈行了个礼,便直接坐下了。
江扶摇气得咬了咬牙,带着江扶羽坐到了江夫人身边。
她倒是不稀罕跟江扶月坐在一起,只是看江柏生如此偏袒舒姨娘,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罢了。
明明以前,江柏生最疼爱的是江夫人,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向着江夫人的,可如今……
江扶摇狠狠地瞪了一眼舒姨娘,目光凶狠得仿佛是丛林里的凶兽。
众人落座,丫鬟们便排着队,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饭食端了上来。
中秋佳节,除了格外丰盛的佳肴以外,螃蟹自然是最少不了的。
丫鬟们走上前,把盛着大闸蟹的瓷盘跟蟹八件一起,放在几个主子的手边。
每个瓷盘里放着三只膏肥黄满的大闸蟹,个头都不小,螃蟹上还冒着热气。
江柏生一手拿起一只螃蟹,另一手拿起剪子,先把蟹钳和蟹腿都剪了下来,又把螃蟹身上不能吃的部位统统摘除,留下质地硬挺的蟹黄,然后取出螃蟹身上和腿上的蟹肉,将蟹肉和蟹黄都放在了蟹壳里,最后再点上几滴蟹醋,便就此大功告成。
江扶摇一直注意着江柏生的动作,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期盼。
以前吃饭的时候,若是桌上有虾或者其他什么需要处理的东西,江柏生定然是要先把东西处理干净给她的。
这次一定也不例外。
她甚至已经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准备去接那只螃蟹了。
然而,江柏生却没看她,而是把手里的蟹壳连带着满满的蟹黄和蟹肉都递给了江扶月,语气是少见的温和:“这两个月,多亏有你教你三妹妹,我知道你爱吃螃蟹,快吃吧。”
江扶月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蟹壳,却迟迟没有接过来。
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江柏生以为她是感动,便又把蟹壳往她那递了递,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笑意:“别傻看着了,接着呀!”
见状,江扶月只好在心里一个劲地告诉自己,今天自己过来是有事相求的,不能把人惹恼。
她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刚放下筷子准备去接,突然斜里伸出一只瘦得格外骨节分明的手,将那只蟹壳接了过去。
“主君真是的,大姑娘一回来,就顾不上妾身了,妾身可不依啊!”舒姨娘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吃了一口蟹肉,脸上露出几分享受,“螃蟹味美,主君亲手剥的螃蟹,滋味更好了呢!”
江柏生被她这吃醋似的举动逗得哭笑不得:“你呀,怎么还跟个孩子吃醋呢!”
舒姨娘轻哼一声,转头看向江扶月:“大姑娘,你不会怪我抢了你的螃蟹吧?”
江扶月如释重负地笑着道:“怎么会,姨娘多吃些吧。”
“还是你懂事!”江柏生欣慰地看着她,“来,父亲再给你剥!”
“不用了,父亲,”江扶月连忙拦着,“女儿自己也能剥,父亲别劳累了。”
闻言,江柏生心里更添了几分熨帖:“好孩子,快吃饭吧!”
没人去看脸色难看的江扶摇。
江夫人倒是注意到了,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又给她递了一记警告的眼神,让她别坐在这儿一脸苦大仇深的。
江扶摇只好不情不愿地重新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饭桌上一时无声,众人都低着头各吃各的,没有一点过节的氛围。
突然,舒姨娘咳嗽起来。
她咳得越来越猛,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最后吐出一口血水才消停。
素白的帕子上,洇着一片半透明的血水,颜色并不浓烈,却格外显眼。
舒姨娘随手把帕子放到一旁,抱歉地笑了笑:“实在是对不住,许是近日天冷了,我这身子愈发不好了。”
“既然如此,就别吃寒性的东西了,”江柏生的语气里满是关心,“来人,给舒姨娘换一盏温茶上来。”
江扶月垂眸,目光在帕子的血迹上顿住。
虽然已经历经一世,但是在看到这帕子的一瞬,江扶月却猛地想起了许多事情。
想起她母亲临去之前,也是时常咳嗽,刚开始的时候,也会吐这样的血水,到了后头严重的时候,身上的皮肤一碰便会起红斑,红斑里头是密密麻麻的紫色小点,十分可怖。
江扶月的思绪逐渐飘远。
舒姨娘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挠了挠小臂,抱怨道:“这天冷了以后,我便总觉得身上干痒,真是难受。”
随着她的动作,一道道浅红色的痕迹逐渐浮现出来,其中还隐隐透着些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