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骤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又沉又闷,砸的人心头一跳。
殿中的文武官员们一个个应声跪地,齐呼“陛下息怒”。
龙椅之上,威严的帝王脸上的怒气并没有因为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有所减弱:“息怒?陇右从去年开始就近乎颗粒无收,可为何先前呈上来的奏章里说一切与往年无异?!当地官员和监察使都是干什么吃的?!”
朝廷有一套完整的赈灾方案,只要地方一上报,物资马上就能准备齐全送过去。
而且也未必一定会问责地方官员,毕竟人力有限,在天灾面前显得过于弱小。
所以只要事态不大,而且当地官员也已经尽全力的情况下,皇帝也是能理解的。
除了各地有驻扎的官员,朝廷还往各地派了巡察使,这些人每三年换个地方,监管当地官府治下是否尽职尽责,每季还要单独往朝廷送文书,言明所在地的详细情况。
其中,粮食收成更是要单独写成一份详尽的文书。
按理说,很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是。
而且这一次,事情都已经如此严重了,京城才刚得到消息。
送消息的那人,还是扮做流民打扮才得以离开。
显然,陇右不是单纯的天灾,甚至造成如今局面的首要原因,是人祸!
皇帝急怒之下,直接把手边的砚台砸下去了:“若不是已经有人易子而食,那群王八蛋压不住了,是不是要等陇右的百姓进了京,朕才能知道?!”
底下众臣纷纷噤声。
皇帝脸色阴沉,却也没有一味只顾发泄自己的怒火。
他狠狠一甩袖子,细思片刻,道:“户部尽快核实受灾情况,把赈灾所用的物资备好,宁可有剩余,也不能不够用,后续补贴也要一并安排妥当。”
“当地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地官府和监察使却不发一言,吏部回去点几个能担当此任的人,一并带过去,把那群废物给朕带回来!”
“再去太医院,让许太医点几个人一并随行,灾情过后,朕不希望听到有人因疫病丧命。”
随着皇帝一句句话说出口,底下跪着的群臣里便有人连忙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说完这些,皇帝的目光落到沈传身上:“爱卿,此事还得你亲自去一趟。”
其他众人顿时狠狠松了口气。
陇右路途遥远,而且竟然都已经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显然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而且陛下对此事如此看重,一个办不好,恐怕都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哪怕这是个肥差,也没人敢往前蹦跶。
沈传拱了拱手:“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点点头,侧头道:“德善,你亲去陈老将军府上,把他儿子借来用用,叫他务必要保证爱卿的安全,否则,他也不必回来了。”
陈老将军的儿子是个武痴,年轻一代里,没人比他身手好。
要说正值壮年的武将,朝廷里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人年纪比沈传大,难免会有些不肯屈居其下的傲气。
而陈近轩则不同,那小子说好听点叫心思纯粹,说难听点就是憨,沈传拿捏他根本不费工夫。
沈传此去本就责任重大,精力应该完全放在赈灾一事上,这种可能会分散精力的杂事越少越好。
德善应了声“是”,便脚步急促地离开。
沈传也起身离开,径直回了甜水巷。
户部准备东西、吏部选调人手还得四五天的功夫,他回来把自己的人手安排妥当,便要去找那送信的人了解情况了。
“这一去或许要几个月甚至半年,叫程聪他们留在京城,若有要事,便飞鹰传信,不可耽搁。”
“叫德喜留意着宫里的情况,尤其是六皇子,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可放过。”
“白玉京既然已经建完了,择个最近的日子开张吧。”
“安远侯府那边……罢了,回来再说吧。”
沈传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卫泽点点头,连忙转身出去安排。
沈传站在院子里,转头看向隔壁。
将近半个月,江扶月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
沈传幽幽地叹了口气。
可别是要等到天冷了,那温泉山庄开张的时候,他才能见到她了吧。
那也实在是过于漫长了。
罢了,这次回来,他还是找陛下请个假,过去找她吧。
沈传摇了摇头,抬步进了屋里,收拾行李去了。
——
另一头,在一片赤地中,江扶月等人已经迎面遇上了第一波流民。
近百个高矮不一的人,却都瘦得只剩下了骨头架子,他们个个衣着破烂,眼神木然,幽魂一样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晃荡着。
男人带着女人,女人带着孩子,有人怀里还抱着襁褓,却一点哭声也听不见。
偶尔有人跌倒,他们好像也没有察觉一样,后头的人踏着前头的人,依旧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
他们似乎只剩下了一具人形的空壳,灵魂早已离去,只等着这具空壳在某个失去平衡的瞬间轰然倒地,生命便彻底宣告终结。
周娘子被这一幕惊得头皮发麻,连忙低声吩咐:“绕远一些,跟他们保持距离。”
车夫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差点没缓过神,得了吩咐之后,便果断调转了缰绳,把大路让给了他们。
小心翼翼地跟这一拨流民错开,江扶月这才勉强恢复了呼吸。
一旁的惊蛰谷雨也是重重松了口气。
周娘子脸色微沉,道:“晚上不能休息了,咱们得尽快赶回凉州城。”
再往前,估计也没有安稳住宿的条件了,只能睡在林子里。
可她们这一行人目标太大,很有可能会被人盯上。
江扶月也点头。
只是不睡而已,也总好过一睡不起。
江扶月想了想,道:“咱们绕道,不走大路。”
周娘子一愣,随即连忙去吩咐车夫。
是了。
大路上恐怕时常会碰见流民,她们绕着走才安全。
于是马车绕道而行,在天黑之前,她们进了一处村落。
这村落更是静得可怕。
气象阴森,如游墟墓。
马车不敢贸然进村,便在村口停下,白露寒露下车转了一圈,随即脸色沉重地回来了:“没有活口。”
非但没有活口,她们还在有些院子里发现了空了的煮锅,四周散落着些细小伶仃的骨头。
有些人家,床上倒是有人躺着,却是早已死去多时的,身上毫无掩盖,就那么放着。
饿殍满道,马车从他们身边过去,众人纷纷不忍地放下了帘子,就连随行的精壮护卫也都不忍再看。
众人不敢停留,趁着暮色继续朝前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