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县,春雨沙沙。
县衙后院,一处暖房中。
香烛晃动,燃香袅袅。
宋清披着袍子,看向一妙龄女子。
这女子样貌倒并不惊艳,只是天生一股柔媚之态,眼眸中时时浸着春意。
又偏生柔弱之态,让人食指大动。
这女子正是秦如钟的妹妹秦氏。
“如何?”宋清颇有期待的问。
秦氏露出柔媚姿态,娇声道:“妾身羸弱,小宋仙师也不知怜惜。”
宋清一听这话,立即笑了起来。
然后,宋清又问道:“我与齐珍孰强?”
秦氏愣了一下,才想起齐珍是指齐仙师。
她不由得在心里对比一番,觉得小宋仙师也就恢复的快点,别的还不如齐珍那老东西呢!
倒是听说花溪县有个能转车轮的,天赋异禀,合城女子称道,便是连国师之女都被拐跑,却一直无缘得见。
“还仙师呢,我现在不上不下,你还有脸问?”
秦氏撇下心中不满,面露娇羞,道:“自然是小宋仙师强。”
宋清对秦氏的回答很满意。
这时,有人轻声敲门,口称仙师。
“进。”宋清道。
任巧云低着头进来,盈盈行礼,道:“青羊派的人回来了。”
“我知道,应是没成吧?”宋清语气淡然。
“是,只回来几个年轻人。说是七日前找到了他们,掌门和长老都死了,他们在山中藏了数日,才……”任巧云低着头回。
“好了。”宋清摆手,示意不用再说。
那边秦氏却着急问道:“我兄长呢?他怎样?”
任巧云并不搭理。
“小宋仙师,求你救我兄长!”秦氏上前,抱着宋清的腿,语声哀婉。
宋清也不理她,只看向任巧云,问道:“我听到有兵戈之声,外面怎么了?”
任巧云苦道:“城外来了乱军,在攻城呢。”
宋清点点头,穿上衣袍,迈步走了出去。
来到那凉亭,便见张寒已在候着了。
“宋师弟,一朝梦醒,如何啊?”张寒笑着问。
“也无甚趣味。”宋清坐下来,笑着摆摆手,“有那一盏茶的功夫,不如静心修道。”
“……”张寒愣了下,连连附和。
“外面乱军围城,兵戈之气盈天,血腥气更是沸翻。”
宋清面上竟有悲悯之色,“这些凡俗之人,当真是幼稚可笑。”
“都一样的。”张寒笑着给倒上茶水,“咱们老家不也一样,不时也要闹腾。”
“不一样的。”宋清摇摇头,说道:“这些凡俗之人,得动了手才能分出上下。咱们是以境界论高低,倒是省了许多杀伐。”
“也是。”张寒并不争辩。
“走吧。”宋清语气轻松,道:“把那林转轮料理了,也该回山了。放纵日久,该收收心了,终究大道才是根本。”
“正该如此!”张寒立即捧着,道:“师弟习命理之道,不卜一卦再去?”
宋清笑着摇摇头,道:“如意承师父的命理之学,我主要学的是水属功法。于命理之道,我其实只学了個皮毛。”
他话里非常谦虚,但手却一转,抛出两个月牙青石。
那青石又旋即落在掌心,宋清瞧了眼,便又握了手掌。
“主何?”张寒笑着问。
“张师兄,我教你个好儿。”宋清却不直说,笑道:“命理推演之学,虽求的是趋吉避凶,但也不能事事仰赖,否则本心易乱,反误了大道之路。”
张寒闻言,立即做恍然大悟状,道:“师弟不愧是少年天才,曲师伯真没找错传人!以师弟的心性和悟性,那钟秀秀终究是不行的。”
“张师兄言过其实啦。”宋清被捋的舒服。
“师兄我是发自肺腑!”张寒一挥袍袖,又忍不住问道:“师弟,方才到底是吉是凶?”
“区区两个凡俗,于我等不过是蝼蚁?能有什么吉凶?”宋清大笑一声,“无凶无吉。”
两人说完,竟都化作遁光朝北方去了。
此时春雨未停。
城内城外,不管是进攻的乱军,亦或者城中百姓,皆都跪拜不休。
“神仙救苦救难!把城外乱军全都杀了!”
“仙人可怜可怜我们苦命人啊!把那些豪强劣绅,贪官污吏全都灭了!”
然而,仙人似觉百姓心不诚,不仅不做声,反而向更远处遁去。
“神仙不来救苦救难!那就我们来!杀进城去!杀狗县令!杀豪强!杀劣绅!均田亩,免丁税!”有一人举臂呼喊,目眦欲裂。
一时间应者云集!
春雨沙沙,不管城内城外,滋润万物之心并无分别。
而那两道遁光已进了天琅山,不时微微偏转方向。
刚过晌午,宋清与张寒落在地上。
“这是齐珍身死之地。”张寒环顾四周,伸臂指向洞口方向,介绍道:“就在那洞里。”
说着话,一群黑鸦扑闪而起,个个油亮肥硕。
宋清并没有来过此地,他环视一圈,只略点了点头,便伸出手掌。
掌心有一黄豆大小的蚂蚁,触角指向那洞口方向。
“归。”宋清缓缓开口,接着便有另一只蚂蚁飞来,落在他手心。
两只蚂蚁碰碰触角,似颇为兴奋。
“同心蚁可不好寻,师弟福缘深厚。”张寒艳羡道。
“碰巧遇到而已。”宋清拿出一个丹瓶,倒出一丸黑色丹药,两只同心蚁便扑上去啃食。
待吃完了那丹药,宋清将两只同心蚁收到一小瓶中,目光看向了那山洞。
很快,便见一人走了出来。
那人背着剑,手执弓,腰杆笔直,面白貌美,偏又英气逼人。
正是裴宁。
两方相距百余步,不见半分杀气。
“宋仙师,张仙师,秀秀已被曲仙师带走,林转轮与我也绝无可能去寻她,何必苦苦相逼?”裴宁行了一礼,朗声开口。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宋清竟颇有感慨,“只是师父一向独断惯了,又是个不许出岔子的人,我实在不能违背。”
“你快些让林转轮出来受死!”张寒有些不耐烦。
裴宁不理,竟张弓向宋清射箭。
宋清微微一笑,略一抬手,那无比迅疾的一箭竟慢了下来,而后缓缓坠地。
“师弟,莫跟她废话!直接杀了就是!”张寒踏前一步,手上覆盖寒霜,正要出手,便见林白从洞口走了出来。
入道之人因躯体被灵气涤荡,已脱凡体,是故修行之人一眼便能认出。
宋清与张寒觉出不对。
“练气?你竟已入道?”宋清皱眉,随即立即后退,同时身周出现浓郁水气,牢牢护住己身。
“好贼子!你——”张寒还没说完,便见宋清往后急退,又施法护体,他便有样学样,也连连后退,身周凝聚冰山虚影。
“你我各守一方。”宋清也不看林白,皱眉环视四周,又低声吩咐一声张寒。
张寒闻言立即照做,两人背靠背,小心防范,如临大敌。
林白和裴宁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明自己才是绝对劣势,可对方竟然谨慎到令人发指。
接着宋清又飞身而起,不见了踪影,过了盏茶时光才回来。
他朝张寒摇摇头,示意安全。
“林转轮,你如何得了入道之法?与九阴山那人又是何关系?”宋清距离林白百丈,依旧稳的很。
“无可奉告!”林白朗声回。
张寒也明白了过来,他见到林白手指上铜戒,立即道:“好你林转轮!你竟与九阴山之人有勾结!齐珍的储物戒也被你收了!你当真大胆,做下此事,竟还在我曲师伯面前晃悠!”
“看来今日杀你不得了!”宋清面露笑意,“需得把你带回山门,请长老搜魂一番才是!”
说完,他依旧不出手,只胜券在握的看着林白。
以筑基对练气,还是才入道没多久的练气,几乎手拿把攥。
果然,没过一会儿,便见林白与裴宁射箭。
然而场上忽的生出朦胧水波,那迅疾的箭矢一入水波之中,便似入水受阻了一般,缓缓坠落。
攻势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他才入道没多久,就算能用术法,百步的距离,也全然无用。”张寒笑道。
两人当真稳妥之极,明明必胜之局,却偏偏采取守势。
没过一会儿,便见林白与裴宁丢掉弓箭,两人竟现出拼死之意,提剑攻来。
“你初入道,又有境界压制,并无半分胜算。”宋清微微一笑,身后现出长河虚影。
“大河之水!”
水势浩荡,林白与裴宁立时便觉身入湍流之中,行进万分艰难。
本就艰难,张寒掐诀,身后现出冰山虚影。
“去吧!”
霎时间,两人如坠冰窟,身上血肉似乎要冻住了一般。而就在这时,冰山虚影从头上落下。
林白手执长剑,现出耀目剑芒,竟冲天而起。
轰然一声,冰山破碎,林白重重摔落在地,剑芒消逝。
裴宁也被冰山虚影掠到,当即被掀翻数丈,口吐鲜血不停。
“我还没出力。”张寒笑笑。
他与宋清配合默契,一个延缓行动,一个出手攻击。
林白起身,以剑撑地,缓了几息,便又站起。
身周水波虚影汹涌,几乎站不稳身形。
晃晃悠悠之间,只见林白手中长剑又现炽目光芒,手脚之上凝结的寒冰碎去。
“他要拼死。”宋清淡淡道。
“又如何?”张寒笑道。
“蚍蜉撼树。”
宋清点点头,便见林白陡然朝二人奔来,身影似青烟薄雾,竟迅疾之极,那水波虚影好似缓不得半分。
可刚等林白进入两人身前五十步时,便见林白慢了下来,他身上布满了水线,好似捆绑住了一样。那水线犹自不停,就顺着口鼻,进入到林白体内。
“我不杀你,只……”
宋清面带淡淡笑容,自信满满,好似闲庭信步,可话还没说完,便见林白竟丢掉长剑,手中握着一支小小黑簪。
林白手握黑簪,注入灵力。
这是贞姐离开时所赠,曾留言:或可救命。
这也是林白最后的依仗。
先前一直不知如何用,可入道之后,林白不用人教便知,只输入灵力,便能开启。
虽不知这是何物,有何威能。但林白知道,这是只有这唯一的活命之机了。
是以方才拼死向前,只想多靠近一点。
“这簪子里别是藏了一把无敌飞剑吧?”
林白这般想着,将灵力注入。那黑簪似有感应,微微动了一下。
一时间,在场四人似都听到了细微的蝉鸣。
“需要多少灵力?我得省着点用……”林白合计着呢,忽觉那黑簪似有巨大吸力。
气海之内的灵力陡然一空,林白立即软在地上,身上提不起半分气力。
便是气血也被抽去许多,身子没一处是硬的。
继而七窍涌出血丝,全身肌肤也渗出点点鲜血。
头更是剧痛无比,好似无数银针在扎。
“我……”林白只觉脑子都没法思考了,心中惊惧不定:这到底是救命还是害命?
单单用出来就要了我半条命!
“这是符宝!金丹符宝!”张寒面露惊恐,正欲回身而逃,便觉重重威压降下。
那黑簪化作一巨大黑蝉,双目晶莹,倒映日月。
林白耳鸣的厉害,却还是听到了张寒的惊呼。
“符宝?金丹符宝?可那时贞姐还不是金丹……是她长辈送的?她的保命之物送了莪?”林白浑浑噩噩,稍稍思考便觉头疼无比。
“你有符宝,我岂能没有?”
宋清面有惊讶,却不慌张,站稳身形,手中出现一兽皮。
随着他出声,那兽皮无风自燃。
霎时间,一道巨大的玄龟虚影现出,似能撼动山岳。玄龟双目盈盈,好似能容万物。
“都知我师擅命理之学,不擅争斗。其实我师于防守之道上,也颇有见解。”
果然,那玄龟背上明亮几分,隐隐有八卦之形。
玄龟如山岳般不动分毫,四周水气澎湃,亦有坚固之意。
宋清和张寒立在玄龟虚影内,两人也无轻松之色,反而更凝重几分。
只见那黑蝉虚影转瞬而至,触上那玄龟防御后,玄龟虚影竟湮没无踪。
“跑!”张寒是个怂的,反身就逃。
“苦也!”宋清大骇,明知想要逃已来不及,便立即掐诀,可身后长河虚影还未显现,那黑蝉竟已穿过了他的躯体。
而就在他身后五六步的张寒也不能幸免,同样被黑蝉穿体而过。
就像清风拂过。
“我命休……诶?”张寒口干舌燥,心中恐惧之极,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不适。
摸摸头,没事。摸摸身,没事。摸摸裆,少个东西,可这之前就少了……
稍稍运转灵力,更是畅通,毫无半分不适。
张寒回过头看宋清,只见宋清也迷茫之极。
两人方才明明被黑蝉穿过躯体,竟然毫发无损。
不仅两人无事,便是脚下地面,身周树木,也无半点损伤。
两人呆呆愣了下,去看林白。
只见林白整个人缩在地上,衣衫上渗出血污。
面上七窍有血痕,脸上血汗交流。
就像是在妓馆不眠不休了一整年,肾虚到极致的人。
裴宁踉踉跄跄的走上前,瘫坐到林白身边,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三枚丹丸,全数塞到林白口中。
可根本没甚效果,林白还是抖个不停,好似冷的很,但身上又偏偏都是虚汗。
裴宁握着剑看向宋清和张寒,嘴上小声埋怨道:“你老相好送的好东西就是这?是让你回忆起被她榨干的经历吧?”她怨气极大。
“林转轮!”张寒在那边忽的出声,“你区区练气二层,强行引发符宝,你没死已算是幸运了。”
“把他带回山门,细细查问才行。”宋清面上略有苍白,是方才用了符宝的缘故。
“正该如此!”张寒立即应和道。
宋清微微颔首。
裴宁擦擦唇边鲜血,站起身来,横剑身前,道:“宋清,先杀我再说。”瞥了眼林白,没好气道:“什么老相好,还是得老娘!”
宋清根本不做理会,轻轻弹指。
一道水线迅疾的向裴宁而去,叮的一声撞到长剑上。
长剑崩碎,余力不减,裴宁承受不住,后退两步,被林白身子绊倒,竟一屁股坐到林白头上。
“……”裴宁生怕把林白坐死,赶紧一个翻身。
见林白还在喘息,裴宁便抱住他的头,看向宋清。
只见宋清迈步而来,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忽的停了下来,面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抬抬手,提提脚,好似在疑惑手脚属不属于自己。
“这是……”他一出声,便听出自己昔日的温润嗓音变得干涩苍老。
像是个老人一般。
侧头去看张寒,只见张寒也在目瞪口呆的看向自己。
两人眼中皆有惊惧之色,一时间都呆立不动,好似被定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