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号一早,天色还没亮,秋火明啃了两个馒头,喝了几口水,就准备出发了,他谢绝了家里人的相送,他怕她们几个到了车站,触景伤情,反而伤心难过。
陈素娘将他的裤子加了暗袋,他把一些零散的钱放在里面,他背着特制的双肩背包,提着加装了外包装的吉他。
这年头,扒手不少,钱不外漏是一句真理。
大妹跟小妹早早就起来了,她们坐在饭桌前,有些食不下咽,呆呆地看着他来来回回地收拾东西,秋火明背好行囊,转身抱了她们一下,他冲着坐在椅子上的秋建设挥了挥手,“爸,我走了。”
秋建设点点头。
秋火明背着行囊,走进厨房,笑眯眯地看着陈素娘,“妈,我过年就回来。”
陈素娘将手中一個布袋子递给他,秋火明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是家里那只铝制的饭盒,还有那只褪了外漆的军用水壶。
“给你香了6只鸡蛋,放在饭盒里,你路上饿了,就吃一只,香蛋不容易坏,能吃一天,外面的水怕不卫生,给你装了一壶温开水。”
陈素娘见他低头把饭盒跟水壶塞进包里,笑着摸了摸他的胳膊,“过年回来就能看到你外甥了,火明……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就跟家里写信。”
秋火明“嗯”了一声,他看了一眼陈素娘,转身轻轻地推开院子门,踏着清晨幽暗的光朝巷子口走去。
陈素娘站在厨房间的门口,目送他的背影,伸手擦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蔓延的眼泪,上一回这么难受,还是大女儿出嫁那天。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一个个小冤家,大了、翅膀硬了就要飞,她也知道儿大不由娘,出门在外,能平平安安就好。
秋建设从客厅推门走出来,他站在院子的灯光下,跟陈素娘看向同一个方向。
客厅里大妹跟小妹饮泣着,她们答应了秋火明不出来送行,两个人就真的待在客厅里……耳边听到女儿的哭声,陈素娘擦干眼泪,推门进了客厅,去安抚两个女儿。
秋火明的内心并不是如同外表这般平静无波,一股酸楚之意在蔓延。
这算是他第一次离开家吧。
好在过年就能回来……
秋火明刚出了大院门口,就看到上坡街道口的位置,丁宇正坐在自行车上,伸长脖子在看他走过来的方向。
秋火明心中一暖,他快走了几步,“嘿,胖子你来送我?”
丁宇见他出现,表情一松,“还好你没走,上车,胖爷今个儿送你到车站。”
“好嘞!”
秋火明长腿一跨,坐在了后座。
丁宇从车头取下来一个网兜,里面有一个油纸袋,他反手递给秋火明,“火子,我给你带了6个肉包子,够你今天吃的了……”
“好嘞,谢谢胖爷,我啃了两只馒头,正愁肚子里没油水。”
车子“吱呀”一声朝前驶去,秋火明从油纸袋里摸出一个包子,吃了一口问道:“你吃了没?”
“吃了,等你的时候,我吃了两个。”胖子啧啧嘴说道:“真好吃。”
“再来一只。”
“也行。”
秋火明又摸出一只伸长手臂,往他嘴里塞了一只。
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车站的入口。
此刻的天空才蒙蒙亮,秋火明跳下车,抱了丁宇一下,“行了,你别进去了,回吧。”
丁宇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回了句,“我走了,你到了就我给写信,就写我新学校地址……”
“知道,一周写一封。”
丁宇破涕为笑,“你说得,那我走了。”
秋火明看他骑车远去了,这才将肩膀上单肩挂着的吉他布包的带子往上提了提,他拿着油纸包,往站里走去。
没手表总归是有些不方便,秋火明站在大厅里,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钟,现在是早上6点40分,他走到购票窗口处,此刻尽管是清晨,这里依旧排了两个长长的队伍。
只有两个窗口,里面的售票员一脸的困意,语气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乘客的询问。
秋火明排在左侧,好在他们的速度挺快,快到自己的时候,他听到不远处顾晓然的声音响起,“秋火明,帮我买两张票!”
秋火明扭头看过去,只见顾晓然背着鼓囊囊的双肩包,身上还斜挎着一个白色的小包,身旁站着一位身材颀长,文质彬彬的大叔,他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衣服一丝不苟,看摸样与顾晓然有几分相像。
正思忖间,轮到他了,他赶紧开口,“同志,麻烦买三张,最近的到骛湖码头的票。”
“7点20?”
“对,就这个点。”
秋火明付了钱,票子盖了章扔了出来,“谢谢。”他身子刚一动,就被身后的旅客给挤了出来。
秋火明拿着三张票朝着顾晓然走了过去。
“秋火明,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叔叔,亲的,他叫牟锦山。”
牟锦山摆摆手,“小秋,你叫我牟叔叔吧,你姓秋?你们这里姓秋的很多吗?”
秋火明摇摇头,“牟叔叔,我们这个姓不是大姓,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学校也就我们一家是姓秋的。”
顾晓然伸手拿过秋火明手里的车票,从小包里摸出散钱递给他,“车钱。”
秋火明也没客气,直接收了。
牟锦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吧,去候车室。”
进了候车室,里面已经有大半位置都有人了,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连通道都堵塞了一半。
他们干脆站着,离检票口不远的位置。
秋火明举起手里的油纸袋,“胖子大老远送过来的,来一只?还热的呢。”
顾晓然嘴角一扬,“好嘞,我还没吃早饭呢。”
牟锦山眉头一皱,“没吃饭,怎么不跟我说。”
顾晓然拿出一只肉包子,张嘴就咬,吃了几口才说道:“跟你说,你又没有吃的。”
牟锦山是在招待所里吃的早饭,闻言心中有些内疚。
“我可以给你买。”
“不用了,我不是吃到了嘛。”
秋火明笑了笑,举着油纸袋问牟锦山,“牟叔叔,你要来一只吗?可好吃了。”
牟锦山摇摇头,“吃过了,不客气。”他的声音透着几分疏离。
秋火明将油纸包收好,又拿出了陈素娘做的香蛋,“我妈做的香蛋,你们要来一口吗?”
这是她早起现煮的,一打开,香气四溢。
牟锦山咽了口口水,犹豫了片刻,那边的顾晓然已经伸手拿了一只了,他清了清嗓子,“行,那莪也拿一只。”
两个人现场剥了起来,刚吃完,就听到检票口的门被人用力打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刚取下来的链条锁,扯着嗓子喊道:
“7点20到骛湖码头的车,检票了!”
不一会儿那些横七竖八坐着的人一溜烟都爬了起来,检票口迅速排了个长队。
排在最前面的是顾晓然一行人。
大巴车里面的位置是分两侧,一侧是两个人座位,另一侧是三个人座位。
牟锦山迅速坐在第二排的双人位上,刚想叫侄女坐过来,之见一个小年轻速度极快地占了他预留给顾晓然的座位。
顾晓然被上来的乘客给挤到了中间,秋火明伸长手臂将她拽了过来,直接坐到了第五排的双人的位置。
车票没有座位,谁先坐到就归谁,大家自然要抢。
背包里都是重要的东西,秋火明不想放在头顶狭窄的行李架上,这年头的小偷特别多,经常有乘客睡着了东西被偷走的新闻。
他将吉他打横放在行李架上,坐下后把包直接搁在腿上,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车上的人都坐满了。
被挤在第二排靠窗的牟锦山一脑门的汗水,他站起来弯着腰扭头看向身后,发现现在的车厢当中的通道,已经被行李给占满了,就算是想换位置都难。
他忍了忍,到底没说什么,一屁股坐了下来,憋屈得心口有些疼。
顾晓然的位置靠近窗口,她顺势将窗户打开一半。
她也学着秋火明的样子将背包搁在腿上。
不一会儿,车子开动了。
马达声嘈杂。
秋火明压低声音问道:“你叔叔也要回申海市吗?”
“嗯,我昨天跟他说了,他说他也要回,就跟我约了今天一道走。”顾晓然有些无奈,“我叔叔人很好的,就是有些小孩子脾气,说是风就是雨的……性子别扭的很。”
秋火明点点头,“我无所谓的,就是冷不防多了个长辈,我还以为……”他瞥了顾晓然一眼,“我还以为他是来监督我们的。”
顾晓然耳根微红,“那倒是不至于,我要睡一会,早上起的太早了。”
“嗯,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秋火明停止了说话。
身旁的顾晓然将马尾散开,皮筋套在手腕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秋火明这才瞅到她手腕上戴着的簇新的女士手表。
“新买的手表?”秋火明问道。
她闭着眼睛,举起手腕转了转,又放了下去,她环抱着背包说道:“我叔送的,好看吧,不说了,我要睡了……”
看她的模样确实困得不行,秋火明“嗯”了一声,安静地看向窗外。
车子沿着环城路行驶,不久就到了城乡结合部,出了这里后,马路的两侧基本就是良田与水道了,不远处偶尔能看到村落。
车子有些颠簸,秋火明在马达的轰鸣声、乘客的聊天声中,慢慢闭上眼睛。
身侧的顾晓然头点了几下后,又开始左右点了几下,半响后,她歪着头顺滑地靠向他的肩膀,迷糊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固定不动了。
顾晓然散开的发丝随着窗外的风,轻轻撩过秋火明的脸颊,他迷糊中能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温热的气息,不用想,肯定是顾晓然又把他肩膀当枕头了。
他也不以为意,拂开飘到自己脸上的发丝,继续昏睡。
牟锦山在车子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后,回头察看了一下,见到此情此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忍了忍,转过头去,干脆眼不见为净。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司机的声音响起:“骛湖码头站到了,全体乘客下车……”
顾晓然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到秋火明正看向自己。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秋火明的肩膀位置。
湮湿了一小块地方。
她赶紧移开目光,“咦,到了?”
秋火明忍住笑,“嗯,到了。”
前排的牟锦山眸子里已经冒出火星子来了,他喊了一嗓子,“还愣着干嘛,收拾东西下车啊!”
秋火明赶紧站了起来,背好背包,拿好吉他,顺便把顾晓然的双肩包也提在手上。
下了车后,顾晓然熟练地把自己的背包要了回来,牟锦山伸出的手又缩回到原地。
出了站,几个人沿着江边的指示牌,朝着码头走去。
这里的轮渡是从武江原封不动搬过来的,那边的武江长江大桥建成后,原本的火车轮渡就失去了作用,于是57年的时候,把整个码头战略转移到了骛湖这里。
80年代水路才是交通老大,蜿蜒的长江四通八达,很是便利,唯一的缺点就是慢。
购票大厅外已经人声嘈杂了。
“这么多人!”顾晓然咋舌。
牟锦山笑道:“拾陆铺那里才叫人多,这哪到哪儿啊,晓然,你就站这等着,我跟小秋去买票……”
秋火明小声叮嘱道:“顾晓然,你把背包搁前面,咱这里人都知道,骛湖小偷多……”
顾晓然看了一眼四周,立即将背包反向背在胸前,秋火明把自己手里的吉他递给她,“我跟牟叔叔去买票,你先帮我拿着。”
“行。”顾晓然伸手接过。
牟锦山冷哼一声,“大惊小怪,走吧。”
秋火明也不以为意,当即把背包学着顾晓然的模样,反向背在胸前,朝着人群里挤了过去。
挤了一头大汗,终于给他挤到了最前面。
“到申海,三张票,什么等级?哦哦,三等……”
“十点半出发8号码头上船,一张13块2,三张39块6!”售票员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我来付钱!”牟锦山扬声说道。
秋火明扭头看向他。
他拉开手提包,翻找了一下,忽听旁边的一位乘客嚷嚷道:“这位同志,你的包被人划开了!”
牟锦山立即将包举起来,果然在下半部分,被人划了一道大的口子,里面除了他的洗换的衣服还在,钱包不见了踪影。
秋火明转过头,在身后乘客的催促声中,赶紧付了船票,拿着售票员递过来的船票,转身就往外挤。
“牟叔叔,出去再说。”
牟锦山见这里四处都是人,骂了几声后,跟在秋火明身后挤了出去。
身后有人就开始议论他的事情了。
“肯定是外乡人,他们不知道我们骛湖扒手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