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红玲比起上一次见面圆润了许多，就是这眉宇之间还有股郁气。

“火明，你咋来了！”秋红玲眉头展开，露出惊喜的表情。

她亲昵地凑近秋火明，将怀里孩子的脸正对着他，“你快看，这是你小外甥……”

小外甥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绒线帽挂了一半在外面，随时要掉，秋火明伸手把他的帽子扶扶正，“欸，还真的有点像我……”

胡卫东在外咳嗽了一声，“那个，外面冷，你们先回去，等我交待好差事，就来家里寻你们……”

秋红玲这才探头看向他，“那我跟火明先回家了，这行李你带回来吧，火明这车装不下……”

胡卫东讪讪一笑，将麻布袋再次提了起来，“行，我带。”

秋火明把自行车的支架踢开，推着车等秋红玲走过来，“姐，你抱着小宝坐后面吧，不用斜坐着……我骑慢一点不打紧。”

秋红玲坐在后座，搂着儿子笑道：“我抱紧了，你骑快一点不打紧，我想快点回家见爸妈她们……”

秋火明抬脚上车，脚下用力，车子丝滑地朝前驶去。

胡卫东在他们身后挥了挥手，发现这姐弟俩人正聊得火热，压根没注意到他，他有些尴尬地放下手，背着麻布袋往调度室走去……

这女人呐，一旦有了孩子，这心思就不放在对象身上了，胡卫东深深地发现了这样深刻的道理，他有些委屈地进了调度室。

当初他从跑长途调回短途，这本身就已经是妥协了，短途的车子这几年越来越差，好车子都紧着长途车用，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不值当。

进了调度室，他把麻布袋找地方放好，这才拿着单子去交接。

秋火明骑着车，速度放得很慢，后面有孩子，多少要注意一点。

“姐，姐夫的车咋那么破？”

“车队的好车子都跑长途了，像咱们到隔壁县跟乡镇的短途车，就只能用破车了，你姐夫这人啊，闷声不响的，我觉得他心里挺难受的。”

“这不是他应该做的？难不成把养孩子的事情推给你一个人啊！”

“他人不坏，就是耳根子软。”

秋红玲经过上次的事情，已经有几分待秋火明像大人看待了，该说的话也都放开来说。

“我这次带孩子回家，我那婆婆又来了，你姐夫觉得她一個人可怜，又把她给搅合进来了，你知道我婆婆这个人，一向会演戏，她要是不做怪，我也不会针对她。”

“我们明里暗里又吵了几次，你姐夫和稀泥，我这心也冷了，懒得跟她们吵了，等过了正月里，我就劝他继续跑长途，也顺了他的意，我一个人带孩子，落得个清净……”

“他妈不肯吧，姐，你干脆调回我们县……”秋火明听着来气，气呼呼地说道。

“谈何容易。”秋红玲瞥了一眼怀里的孩子，“我上班的地方可以带孩子，我自己带可以的，我们单位的女职工，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婆婆改不了，也就随她了，我平时也不在家，看她怎么作怪。”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秋火明劝道：“也好，那边要是过不下去了，就带着小宝回娘家，你弟弟我养你们还是绰绰有余……”

秋红玲的心暖暖的，她嗔怪道：“哪有让小孩子家养大人的，你别看轻莪，我算账、打算盘那可是在交通口子拿过奖的……”

“就算以后不回车队了，我有这门技术，去哪儿都成。”

“姐，你自信多了。”秋火明听到她这话，心里安定了许多。

“我要是再扶不起来，那可就对不住咱爹妈还有你们几个弟弟妹妹了。”秋红玲嘴角微微扬起，“有你们作我的后盾，我这心里啊，一点都不慌。”

秋火明心想，怪不得以前常听老人家说，娘家人给力，婆家都会高看几分，要是娘家人靠不住，媳妇就会被婆家人拿捏的死死的。

“姐，这回在家待多久？”

“过了元宵节就得回去……”

秋红玲反问道：“火明，你什么时候开学？”

“我初五就得走了，要去京城转转，公事……”

“你一个学生，有啥公事？”

秋火明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这当口，自行车已经行驶到东大街了，秋红玲一边听着弟弟说话，一边看着这熟悉得街景，她感叹了一句，“以后啊，让红叶跟红霜也好好读书，晚点儿结婚，像你一样到处去看看……”

“结了婚又不代表世界末日，不能出去了，姐，等你空了，来羊城转转，我带你去吃大排档、坐游轮……”

“好啊，我还没去过那么远……”

正说着，孩子醒了，他睁开眼睛，发出“咿呀咿呀”地声音，秋红玲笑道：“这孩子特别乖，平时醒了也没起床气，除非饿极了，一般都不哭的。”

“嘿，小宝是来报恩的娃。”

秋火明虽说也挺喜欢小孩的，但是仅限于不吵闹的孩子，一听到自己的小外甥这么懂事，心里立即给他加了分。

车子朝右转弯，顺着下坡溜到了大院，铁门是开着的，阿黄趴在地上，正在啃着一根没有肉丝的大骨头。

抬头看了秋火明一眼，尾巴象征性摇了几下就停住了，继续低头奋斗。

“这狗日子过得挺好啊。”秋火明见它不理会自己，笑着骂了一声。

不远处，张有根双手插袋，吊儿郎当地从公厕那边走了过来，跟秋火明迎面碰上，秋火明单脚支停自行车叫了一声：“有根哥。”

张有根笑道：“哟，带你大妹出去玩？”

他探头向后一看，白净的脸上竟然红了起来，张有根将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你姐，你姐回来了……”

秋红玲抱着孩子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有根哥，今天还有事，回头找你聊……”秋火明说道。

张有根忙不迭地应道：“好好，你先忙……”

秋火明扭头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等车子刚到巷口，就看到自家的院门口站着陈素娘，她系着围裙，手上还在剥着一个大蒜，蒜皮就扔在门口的空地上，她目光盯着巷口。

秋火明刚一露面，陈素娘就快步迎了上来，“人接着了？”

秋红玲在弟弟身后探出脸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妈！”

秋火明停了车，让大姐先下来，这才快速将车推进院子里停好。

身后母女俩已经亲热地靠在一起了。

秋火明笑了笑，“妈，你带姐进屋，我给她冲一杯麦乳精。”

大妹跟小妹去同学家玩去了，还没回来，秋建设在里屋听到动静，也快步走了出来。

“爸！”秋红玲叫了一声。

秋建设的脸上立即挂了笑意，他张开手把她怀里的小娃娃给抱到自己的手上。

这一路上都没哭的小娃娃，看着他的脸，竟然瘪了瘪嘴，“哇”一声哭了起来。

陈素娘立即把他抢到自己的手上，“小宝认生，你别瞎抱。”

秋建设的脸上挂不住，秋红玲亲昵地套着他的手肘，“爸，小宝过两天就能跟你熟络了。”

秋火明端着两杯麦乳精从厨房间走了出来，“进屋啊，这外面风大……”

客厅里，秋红玲喝着麦乳精，跟父母拉着家常，秋火明进了厨房又泡了两杯出来，四个人一人一杯。

室内飘着淡淡地乳制品香气。

小宝在陈素娘的怀里嘟了嘟嘴，秋火明走了过去，“我来抱抱。”

“小宝还小，你抱着的时候记得托住他屁股。”陈素娘小心地将小宝放到秋火明怀里。

秋火明微微一笑，他可是在医院待过的，抱孩子，那绝对是高水平。

小宝在他的怀里躺的四平八稳，他抬眼努力瞅了秋火明一眼，从小包被里努力挣脱出一只手来，“咿呀”一声后，他的手敲到秋火明的脸上，顿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宝喜欢舅舅！”秋红玲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孩子向来认生。”

陈素娘之前伺候她坐月子，孩子没少带，孩子记得她的味道，没有哭闹还情有可原，但是秋火明可是第一次见面。

秋火明低头，用脸碰了碰小宝的脸蛋，“这么乖啊，等晚上舅舅送你一个小礼物……”

陈素娘笑道：“火明跟红玲也有几分相像，这孩子怕是没看清。”

一时间室内笑声不断，不一会儿，秋红玲抱着孩子回自己的小屋喂奶去了。

客厅里，剩下的三个人继续聊着天。

秋火明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秋火明的话，秋建设眉头一皱，“这事也不好办，毕竟人家是她的亲孙子，总不能拦着不让见，这婆娘我打过交道，确实让人膈应，红玲说得对，平时带着孩子上班，不能让那婆娘带孩子，好好的孩子要被带歪了，偶尔见个面还成，省的吵架……”

陈素娘叹了口气，“就是要委屈红玲了。”

“卫东既然不喜欢跑短途，那就顺了他的意，让他继续跑长途，等孩子抓了周再走。”

没一会儿，秋红玲一个人走了过来。

“小宝睡了？”陈素娘问道。

秋红玲打了个哈气，“嗯，放摇床上了。”

“你要不要也回屋补个觉？”陈素娘问道。

“不用，让我陪你们多说说话，火明初五就要走了，这也没几天了……”

秋红玲坐在秋火明身侧，她扭头看了看秋火明，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纸包着的人民币，直接塞到他口袋里，“给你的压岁钱。”

秋火明一愣，他刚想还给她，就听到陈素娘在一旁说道：“还不谢谢你姐。”

秋火明看着一脸笑意的秋红玲，也不把钱拿出来了，“谢谢姐，祝姐姐身体健康，事业顺利。”

几个人正说笑间，院门被敲响了。

秋红玲起身说道：“肯定你姐夫到了。”

她径直出去打开院门，果然是胡卫东，他肩上背着麻布袋，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

陈素娘赶紧迎了过去。

胡卫东进了院子，放下麻袋，这才叫了一声：“妈。”

“欸，我烧了水了，要不要洗一把？”

“妈，我来弄吧。”秋红玲说道。

“行，你照顾好卫东。”

胡卫东这才推开房门，对着秋建设叫了一声，“爸。”

秋建设端着，回了一句，“来了，去洗把脸。”

“姐夫。”秋火明站了起来，这里他才是小辈。

胡卫东心想，这时候对我又尊重了？

他笑道：“我先去洗一把，一会儿再进来陪你们聊天。”

家里多了两口人，这晚上的饭菜就要加一些了，陈素娘回到厨房，开始忙碌了起来。

等大妹跟小妹都回家的时候，厨房间已经传来阵阵饭菜香气了。

“你们两个皮猴子，这个点才回来。”洗了脸，重新梳了头发的秋红玲看上去气色好很多，她看着两个妹妹嗔怪道。

“大姐……”小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上前抱住她。

大妹腼腆一笑，也叫了一声：“姐。”

胡卫东从小屋走了出来，他下午补了一觉，现在正舒坦。

厨房间陈素娘嚷了一嗓子，“把饭桌上东西清掉，一会儿进来端菜……”

两个妹妹一起应了一声。

院子里的灯拉亮了，芦花鸡归笼，院门合上。

秋红玲看着家里热闹的场景，她的眼角突然红了，她转过身子，掩饰般地说道：“我去看看小宝有没有尿床……”

秋火明在客厅把桌子清理干净，走到五斗橱那边，将电视机打开。

屋内灯光昏黄，秋建设放下手里的报纸，开始专心看电视。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菜。

小妹嬉笑着端着碗，走进来，“咱家今天的菜，比年夜饭那天还多……”

秋火明看着饭桌提议道：“咱家这饭桌小了一点，要不等过了正月十五，再打一张大一点的桌子？”

手艺人有传统，基本都是过了十五才会接单子。

陈素娘一边解开腰间的围裙，一边同意道：“是太小了，等十五过了，我去找木匠……”

“还找我同学吧，他手艺好。”

“嗯，就找他。”陈素娘挂好围裙，转身喊了一嗓子，“红玲、卫东，进来吃饭啦！”

“欸，来了。”

房门推开，秋红玲抱着小宝，胡卫东端着小摇床走了进来。

小摇床就放在墙角，秋红玲把换了尿布的小宝放了进去。

小娃娃抬头看着被风吹动，轻轻摇曳着的悬挂在天花板下的灯泡，也不怕，嘴里“咿呀咿呀”地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

“挤一挤，都上桌吃饭。”陈素娘笑眯眯地指挥这一大家子坐好。

秋建设这才从五斗橱里，拿了瓶酒出来，“卫东啊，你不开车，今晚喝点酒……”

秋火明一拍脑袋，“你们等等，我去拿点东西。”

他快步回了小屋，从枕头底下摸出三个锦缎小包。

回到客厅，他将三个锦缎小包分给大姐、大妹跟小妹。

“大姐的那份是给小宝的，我是舅舅嘛，算是见面礼。”

秋火明看向大妹跟小妹，“你们俩也有份，等你们长大了我就不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