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刚吃好，胡卫东就上门了，他穿着工作服，手里还拿着两瓶酒。

秋火明开门的时候，他露出一副谦逊的表情，“昨天酒喝多了，说话冲了点，今天特意过来跟爸妈赔礼道歉。”

他这话说得倒是很动听。

院子里，抱着小宝正在玩耍的秋红玲手紧了紧，陈素娘从厨房走了出来，小声地吩咐她，“孩子给我，你去跟他好好说清楚。”

秋红玲点点头，陈素娘擦干净双手，将小宝抱走。

小妹闻言从客厅里快步走了出来，她站在大姐身前，小小的身体挡在她面前。

秋红玲刚刚还有些紧张的心情，缓和了几分，就连小妹都能这么勇敢，自己怕什么？

她自嘲地笑了笑，伸手理了一下落在鬓角的乱发，“火明，你让他进来。”

秋火明这才让开一条道，“东西一会儿，拿回去吧，喝酒误事。”

胡卫东讪笑了一声，“小心意，还是留着吧。”他见秋火明不接话，干脆提着酒放到院子里，这才一脸和气地看着秋红玲。

“小宝呢？昨天到现在，我还没抱过他。”

“卫东，我有话要跟你说……”秋红玲抿着嘴角，柔和的脸上露出一丝清冷。

胡卫东心里没来由多了一丝慌乱，他上前走了一步，“回屋里说话吧。”

秋红玲点点头，两人进了小屋，胡卫东伸手要关门，被秋红玲伸手拦住，“门开着吧，不然我爸妈要担心了。”

“噢，好。”胡卫东搓了搓双手，拉着椅子坐了下来。

小妹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她抬眼看了一眼秋火明。

秋火明小声地说道：“做的不错，该我上了，先让我来防守。”

小妹松了口气，走到院子的墙角，拖着小板凳坐了下来，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大姐的房门。

秋火明慢慢晃到她的门外，也不进去，就靠在墙壁上，祥装晒太阳。

大妹在洗澡房里洗衣服，探出头，看向院子。

陈素娘抱着小宝，站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秋建设拿着报纸走到门口，“素娘，要不，我去看看。”

陈素娘摇摇头，“等等，先让他们把话说开了。”

秋火明靠在墙壁上，室内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秋红玲坐在床沿低着头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头对着胡卫东说道：“我想好了，我们离婚吧，小宝我来带，他还是姓胡，你要是想看他，随时过来。”

“不可能！”胡卫东声音顿时高了个八度。

他四下看了看，忍着怒火，把声音压低，“红玲，我昨天的话是说过了一些，这不，一早就过来赔礼道歉了嘛，你别老是揪着一个错不放……做女人也要贤良一点……”

“我不放？我不贤良？”秋红玲长呼了一口气，她看向面前这個振振有词的男人，内心的愤怒涌上心头，继而这个情绪又渐渐跌落，她发现，她竟然有些不在意对方的那些平日里会刺痛她的言辞了。

“卫东，我说得是真的，这几天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等民政局开门，我们就把离婚证给扯了吧，你条件这么好，不愁下一段婚姻的。”

胡卫东冷笑了一声，“开玩笑，你说离婚就离婚？”

“我不同意，你不就是嫌弃我老娘嘛，你怎么变得这么现实了。”

秋红玲眼光没有回避，她盯着胡卫东似乎要生吃掉她的凶狠眼神，点了点头，“你说是就是吧，这次，我说离婚是真的。”

“你别后悔。”胡卫东“刷”地一下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今天就把小宝带走。”

“小宝还在吃奶，你带走，他吃什么！”

“吃什么，我们吃什么他吃什么，还能饿的死？”

秋红玲站了起来，“你不顾小宝身体，我得顾，既然你不同意，那就打官司吧。”

胡卫东骂了一声，“你这贱人！”他举起手，就往秋红玲的脸上呼去，手刚举起来，就被一阵大力给格挡开。

秋火明打开他的手之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外拽，“你敢动手，我让你出不了莪家大门。”

“你们不要太过分！”胡卫东挣脱了一下，发现竟然扯不动，他看着人高马大的秋火明，一时间竟然怂了。

“火明啊，我是气头上，这不，还没上手嘛，你劝劝你姐姐，咱们都是一家人……”

小妹早就站起来了，她快步走了过去，“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还想在我家打我姐姐。”

胡卫东这一大早过来，院门又是开着的，这一番争吵之下，好几个邻居听到动静都凑了过来。

小妹深谙大院风土人情，当即夸大其词，把胡卫东要在秋家打人的事情渲染了一番。

胡卫东的脸上燥得通红。

秋火明在大院一向谦逊有礼，又是大院出得第一个大学生，不仅上了报纸，还上了电视，大院都以他为荣，此刻见他黑着脸揪着姐夫的领口，顿时对小妹的话信了个十成十。

“到我们大院打人！就算是媳妇，那也不成，红玲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敢动手！”一个老叔快步走了过来，一巴掌扇在胡卫东的头上，打得他有些懵圈。

“你管我叫叔，叔打你就是教你做人。”

这一巴掌倒是没什么，就是这面子没了，胡卫东脸上青红交接，嘴里嚷嚷着：“这是家务事……”

秋火明把他拽到院子外，这才松开手，小妹提着他带过来的酒，塞回胡卫东的手上，“你的东西，我们不稀罕！”

胡卫东提着网兜，衣领扯断了线，一时间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陈素娘把小宝塞到大妹手里。

一转身，拉着秋建设走了出来。

她红着眼圈看着胡卫东说道：“卫东，回去就把离婚的事情处理了吧，你一个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你家什么情况，你比谁都清楚。”

“我们红玲吃的苦，我就不说了，哪怕净身出户，我们秋家也认了……”

秋建设伸手扶了陈素娘一把，他有些厌恶地看向胡卫东，“如果谈不拢，我们就打官司。”

几个看热闹的人这才惊讶起来，原本以为就是一次小摩擦，这么看起来，秋家是铁了心要离婚了。

大家看向胡卫东的眼神顿时多了些审时度势，各自心里脑补了起来。

这年头司机吃香，特别跑过长途的，外面的风流事情也多。

大家看着狼狈地站在秋家院子外的胡卫东，几乎立即就认可了这样的传闻。

一个小媳妇当即啐了一口，“还不走，脏东西。”

胡卫东理了一下衣领，喊了一嗓子，“红玲，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说完转身往外走。

巷子口，张有根提着一个鱼篓子，正快步往里走，跟胡卫东擦身而过，他瞥了他一眼，这人他见过几次。

胡卫东脸色涨的通红，低着头，提着网兜头也没抬。

张有根还没走到秋家，就看到他家的大院门口，站着好些人，陈素娘也站在门口。

他快步走了过去。

这才听到邻居们的议论，原来是秋红玲想要离婚。

他站在院门口，正思忖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一个激灵转身。

秋火明凑近他笑着问道：“有根哥，你咋来了，进来坐，我给你泡杯麦乳精。”

“噢，好，我昨天搞了些鱼，反正吃不完，给你带点。”

他们俩关系一向好，别人也不以为意。

秋火明领着他进了院子。

经过秋红玲的房间，张有根瞥了一眼，秋红玲正坐在床沿上跟小妹小声说着话，她的侧脸柔和……

他的耳根红了起来。

鱼篓放在厨房门口，往常这时候，他都会大咧咧地挥一挥手就离开了，今天破天荒地，不仅没走，反而进了秋火明的小房间。

“客厅不去了，省的寒暄，我就在你房间里坐一会儿……”

“行啊，你随便坐，我给你泡麦乳精。”

秋火明给他冲了一杯麦乳精端了出来。

张有根端着水杯，突然开口说道：“我跟你红姐分了。”

秋火明一愣，“这么突然？”

“突然个毛线，之前分分合合好几次了，也没吵架，她家里要帮她相亲了，这次真的分了。”

秋火明伸手拍了拍张有根的肩膀，“我就不安慰你了，我怎么觉得，你就是盼着跟她分手啊？”

张有根讪笑道：“赔了不少钱，这次还算消停。”

“欸，你跟我说说，你家这是咋回事？”

他伸手指向秋红玲的房间方向。

“能有啥事，我姐不要姓胡的了，拿个老太婆来磋磨我姐，一家人都不要脸。”

秋火明恨恨地说道。

“我刚看到你姐夫……我看到那男的了，他怕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就打官司，我姐说了，就算工作没了，这婚都得离……”

“那……你外甥咋办？”张有根问道。

“我姐舍不得，要争抚养权。”

张有根点点头，“自己生的，肯定舍不得，没事，一大一小，肯定养得起。”

秋火明疑惑地问道：“啥？”

张有根揉了揉发烫的耳根，“今天这天怎么这么热。”

“麦乳精太烫了，你慢点喝。”秋火明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突然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有根哥，你跟我老实说，你以前跟我姐……”

张有根的手哆嗦了一下，“同……学了一年，同桌，你也知道，我留级了一年，刚分到你姐班上，那时候，我成绩贼差……”

他定了定心神，“你姐……”

他声音放轻了几分，“她看不惯我，硬是要给我补课。”

秋火明哑然失笑，这事倒是有几分像是秋红玲的风格，她爱看书，也爱学习，总是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热爱……

张有根挠了挠后脑勺，“后来我们学校停课了，我这性子天天在外打架，她后来见了我也不理我……”

“不知道为啥，我见到她，心里发怵。”

张有根忍着烫喝了一口麦乳精，耳根更红了。

秋火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有根哥，我姐以后就留在家里住了，你帮我看顾一点，我怕那个姓胡的来闹事……”

张有根嘿嘿一笑，“进了我们东大街，是龙都得给我趴着……你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谢啦，你可不能动粗……当然了，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动粗……”

张有根不屑一顾，“一根手指头就能按死他，费得着演戏？”

陈素娘在门口跟邻居们唠嗑了几句，这才回了院子，跟秋建设把院门合上。

门口得众人这才散了。

“有根啊，又让你费心了，这些鱼做好了，你也拿些回去……”

陈素娘将鱼篓里的鱼倒进水桶里，扬声说道。

“欸，好啊，那我在这里等等，给我拿一条回去就好了，我家也就我爸爱吃鱼……”

张有根客气道。

“哪有拿一条的，等着哈，拿两条走。”陈素娘放下鱼篓，进了客厅，套上了围裙，提着水桶到水槽边开始清理鱼。

秋红玲走出小屋，顺手带上护袖，“妈，我来打下手。”

陈素娘笑道：“行啊，动一动手也好。”

水槽边，母女俩各司其职，动作都是娴熟无比。

张有根看的目不暇接。

陈素娘见女儿做的不错，直接进屋去生炉子去了。

秋红玲清理好鱼，突然扭头看向张有根，张有根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连目光都来不及转向。

她的目光滑向他的脸，笑了笑道：“这鱼是你捕得？”

“是，我捕鱼可厉害了。”

“嗯，那……你是不是……”

秋红玲突然语气顿了顿，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偷偷送过鱼？就放在我家厨房门口？”

有几年生活物资缺乏，秋家几乎揭不开锅，有几天，一开门，就能看到一篓子鱼放在厨房门口。

秋火明也记得这事，还以为是秋建设朋友送的。

张有根目光闪躲了一下，“送了几次……”他转向秋火明，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我是看他长得跟豆芽菜一样，给他补补……”

秋火明：……

秋红玲舒了一口气，“谢谢，真的帮了大忙了。”

“老同学了，客气个啥。”张有根搓了搓手，线条分明的脸上，布满了红晕。

还好，秋红玲说了这句话之后，就进了厨房。

张有根的手有些哆嗦，拿着杯子，又灌了一口麦乳精入肚。

秋火明脑子有些乱，他呆呆坐在床沿上。

小时候的事情，逐渐浮现在脑海里。

原本以为张有根一直照顾自己，是自己的个人魅力，眼下看起来，自己是占了大姐的光了。

他瞥了一眼张有根，这人本质不坏，甚至比起很多人更有正义感。

秋火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脑海里竟然升起了一个奇怪地想法。

张有根咳了一声，“那个，火明啊，你啥时候回学校？”

“初五就走，先去京城……”

“这么快？”张有根的眉头一皱，“那……我这些天都能搞到鱼……该咋整……”

“你跟我姐不是同学嘛，你直接给她得了。”

秋火明没好声气地说道：“你就别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