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皆有利弊。
这一场迟到了十二年之久的会面,让洪尘从一个不通武术的普通人,变成了如今洪拳大成的武者。
也让一个连杀鸡都不会的现代小青年成为了一個刀下亡魂成百上千的刺客兼杀手。
虽然这十二年已经完全超过了他当下生命的三分之一,但这十二年他所取得的成就也是此前望尘莫及的。
假设,十二年前让洪尘看到叶问头顶的大字,那他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激情输出。
然而现在,他非但没有畏惧退缩,反而跃跃欲试。
师父说的没错。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凡是练了功夫的人,迟早都会跟人分个高下。
哪怕你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也会渴望在战斗中了解与印证自己一身所学。
止戈为武的前提是,你有“戈”可以拿。
……
洪尘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所以刚一现身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争吵瞬间平息。
在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后,其中一方顿时喜色,赶忙迎来。
叶问稍稍蹙眉,站在他身旁的金山找等人则面露担忧。
“洪师兄,你来了。”
脸上带伤的男人名叫李基,也就是所谓的基哥,他跟洪尘说一句话后,颇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李基是在洪尘拜师好几年后才来交钱学功夫的。
不过他们和洪尘夜以继日的习练不同,不管是家里还是其他事情都占据了他们生活中的大多数时间,所以两者的功夫自然没有办法比较。
李基和洪尘见过几面,洪尘对他没有多少印象,但他却牢牢地记住了这位师父的唯一入门弟子、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师兄。
洪尘目光扫视一圈,笑着搂住他的肩膀:“基哥,怎么回事儿?”
“洪师兄,是这样的,我跟那个黄粱切磋,他……”
这时,一个声音从旁插入:“他打不过我,输了不服气,就这么简单。”
李基顿时恼怒,扭头指着对方呵斥:“你说什么?我打不过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洪尘伸手拦住李基,叶问也立刻按住了黄粱。
洪尘看着一身湿漉漉的黄粱,眼里没有多少气愤。
大概是因为在东瀛呆久了,所以洪尘现在看到任何一个国人都倍感亲切。
叶问注意到他的目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的确和洪尘见过的许多武者不太一样,从当年坐守偌大家业号称培德里叶开始,他就不是很喜欢和人动手,而是更加愿意沉浸在自己的武学世界当中,譬如打木人桩。
洪拳也打木人桩,不仅是训练熟悉招式套路,锻炼反应融入本能,也是为了将一双手臂练到坚硬如铁。手臂,就是洪拳理论核心中的“桥”。
叶问主动上前,面带微笑,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在下叶问,佛山咏春派传人。”
洪尘见状,含笑回礼:“在下洪尘,随家师洪震南学习洪拳。叶师傅是前辈,不敢当您一声小兄弟。”
叶问的年纪也就比洪震南稍小一些,而且在洪尘看来,叶问周身劲力圆融,不显于外,一袭长衫让他如同一位普普通通的儒雅文人,很明显,他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国术宗师。
听到这样的话,叶问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于是,他笑容更盛,言语也更加谦逊。
“洪兄弟客气了,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
“叶师傅且慢。”洪尘抬手制止,转头道:“备桌,上茶。”
此言一出,莫说叶问,就连他身后的师弟们都愣住。
“听不懂?”
洪尘一句追问,在场之人无不瞬间感觉一股冷意当头而下。
叶问抱拳的双手不由一紧,望着洪尘侧脸的眼眸中升起惊骇与错愕:这位小兄弟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杀气!
眼见一群师弟纷纷动身,洪尘这才回头,他好似没有看到叶问的眼神,笑容一如方才。
少顷。
空地上摆下一张方桌,两条长凳,桌上一壶茶,两只杯。
“叶师傅,请!”
“洪兄弟,你先请。”
“叶师傅既是客人,又是前辈,还请先坐。”
叶问张了张口无法反驳,只好一再抱拳,盈满笑容地坐下。
洪尘站着为他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下。
端起茶来,洪尘敬道:“粗茶一杯,还望叶师傅不要嫌弃。”
叶问也连忙端茶:“不会,我已经闻到茶香,多谢洪兄弟。”
两人饮过之后,洪尘目光一转,先看黄粱,再看李基。
叶问没有再急于开口解释,因为洪尘的作为已经让他十分好奇地想要看看接下来洪尘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洪尘手中转着茶杯,嘴上说道:“要想解决矛盾,就得先交了起因经过,不过在场的各位可以说是立场分明,而两位当事人显然依旧针锋相对,由此可见,一家之言已不足为信。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各自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叶师傅不会打断你们,但你们也不要打断对方,行吗?”
闻言,叶问颔首:“洪兄弟说的对,阿粱,待会儿不许出声!”
黄粱低头:“是。”
洪尘:“基哥?”
李基抱拳躬身:“是,师兄。”
洪尘看着叶问:“叶师傅,您的弟子先说?”
叶问微笑婉拒:“刚刚我已经占了客人的便宜,这次就让你的师弟先说吧。”
“也好。基哥,实话实说。”
“好!”
李基上前,将事情从头说来。
其实整个事情从头到尾并没有多深的矛盾和仇恨,无非就是黄粱贴的武馆海报压住了李基先贴的拳赛海报,两人因为几句口角而互相打斗。
只不过,在李基口中,他是因为不小心在被黄粱推开的时候背部装上了凸起的钢筋导致岔气。而洪拳又及其讲究以气催力,所以岔气之后李基既疼痛又无非催力,所以被黄粱按在地上锁得起不来,这种情况他自然不会服气,所以黄粱继续下手,其他人眼看李基被打无法反抗,于是一拥而上,把黄粱给按倒并抓了回来。
听完李基的话,洪尘和叶问不约而同地摇头。
洪尘摇头,是因为李基输了不肯认。撞上钢筋看起来是意外,可说到底是对环境观察不足,对危险没有预料,更关键的是,如果他够强,又怎么会被推开呢?洪拳下盘稳是出了名的,下盘不稳,练的什么洪拳?
当然,这些话他肯定不会当着外人说。
叶问摇头,则是因为黄粱居然因为几句口角便与人争斗,而且得势不饶人,出手没轻重,更令他感觉害怕的是,如果当时那根钢筋不是撞伤李基,而是直接刺入李基的身体,那等结果光是想想就令人后怕。
而听着李基的话,黄粱也是不由地皱了好几次眉头,好在叶问提前警告,他才没有出声。
接着,叶问让黄粱说来。
两人的言语对比,没有出现多少偏差,不过黄粱说自己没有注意到李基装上了那根钢筋。
事情至此,已然明了。
叶问主动告罪:“洪兄弟,这件事阿梁确实做错了,我也有错,在没有问清楚事情前后的情况下贸然出手。”说着,他站起身来,弯腰致歉。
洪尘起身,拖住他的双手。
“叶师傅言重,输了就是输了……”
李基突然开口:“师兄!我……”
洪尘霍然转头,面无表情:“怎么,你不服气?”
闻言,李基眉头紧拧,几番欲言又止后,断然道:“是!师兄,我不服!”
洪尘眯眼再问:“不服,那你想怎么样?”
李基指着黄粱:“我要跟他再打一场!他赢了,我道歉,他输了,也要给我低头赔罪!”
话落,场中顿时一静。
洪尘默默盯着李基,李基头上渐渐渗出冷汗,但他依旧执拗地不肯改口。
忽地。
洪尘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叶问:“叶师傅,你看?”
李基闻言一愣,茫然张口,惊讶难掩。
他身后刚刚还在心里对洪尘有了些意见的师弟们表情也都与他相仿。
叶问也不由怔住。
到这一刻,叶问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洪尘会跟他那么客气。
原来前边铺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现在这一下。
话虽然是李基说的,可叶问很清楚,这都是洪尘一步步逼出来的。有了方才看似温和良好的沟通,他现在能拒绝洪尘的要求吗?
看着洪尘,他心中既惊且叹。
能教出这样一位功夫、品格与手段俱佳的徒弟,那位洪震南洪师傅又会和何等英雄?
黄粱输定了,武馆怕是更难招人了,房租、生活费又该去哪儿找呢?
一瞬间,叶问脑中闪过太多东西。
最终,他抱拳强笑,叹然点头:“好,就让他们再切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