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凉亭。

三人围桌而坐。

洪尘是前辈，师妃暄是慈航静斋的代表，忙碌着倒茶的反而成了李世民。

虽说李世民的武力值确实最低，但是喝着他的茶，感觉倒也不差。

一轮过后，师妃暄开口：“前辈，此番前来拜访，是想向你引荐一人。”

洪尘面带微笑，眼神落在李世民身上。

“我看到了，的确是一位难得的俊才。”

听到他这么说，李世民也忍不住笑容更甚，口中自谦：“前辈过奖了，晚辈在您面前只能算是末学后进，前辈百余年前便扬名天下，而今风姿不减当年，实在令人钦佩。”

这，是李世民的心里话。

其实，在看到洪尘之前，他对传言中活了两百年还依旧年轻如故的江湖高手其实是不相信的。

纵然此人的战绩着实惊人，堪称世间第一等。

但，生老病死乃人间至理，要说有大高手活两百年，李世民还能将信将疑，可要再加上容貌不变这一条件，那他很难强迫自己接受。

因此，他更愿意相信，那是当年那位成名高手的传人或者血脉后人，因武学与相貌相似，故而冒名顶替，宣扬名声。

就算心里不相信，李世民也还是来了。

因为他需要的是结识对方，最好能够成功招揽，将对方的实力化作自己的剑锋。所以，对方是不是那个人，其实一点儿都不重要。

然而。

见面之后，仅是一眼，他便知道自己错了，也许错得还有些离谱。

当两人视线相交的刹那，李世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生成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譬如亲近、畏惧，一边害怕的想要逃离，一边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又好似站在山脚，仰起头来看着兀立通天的山峰。

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欺世盗名之辈？

李世民不信。

所以，他现在更想和洪尘认识了。

即便无法招揽，起码也做個朋友，就算朋友做不成，至少混个脸熟。

没有人不想长生，如果再加上不老，那简直跟成仙没什么区别了。

李世民的心思没有写在脸上，可洪尘却能大致猜到几分。

自古以来，越是有权利和财富的人，就越是想要追求更长的寿命，这在未来也是不变的真理。

虽说李世民还没有当上皇帝，但是李阀逐鹿天下的目标已经无比清晰，李世民对九五之位也充满渴望和信心。

那么等他当上皇帝以后，下一步要做的自然就是在皇位上待得更久。

洪尘笑了笑，目光转向师妃暄道：“人我见了，然后呢？”

师妃暄道：“慈航静斋保管和氏璧，为天下安宁而世代奔走……”

当！当！

瓷杯碰撞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师妃暄的言语。

李世民眼神一动，一颗心不由地上提。

“你们那套东西你们自己喜欢的话自己做就好了，没必要再来跟我说。”

“前辈，您对慈航静斋是否有误会……”

“李世民。”洪尘突然唤道。

李世民立刻应声：“前辈。”

洪尘问：“面对一个人、一件事，你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还是更愿意相信别人跟你说的？”

“晚辈自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洪尘看向师妃暄，只见其眉头轻蹙，明眸微波浅泛，欲要辩解。于是他又道：“其实，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要了解一个人，先听他说什么，再看他做什么，最后，你还要思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就是了解他的动机。”

顿了顿，洪尘又问：“那么，慈航静斋的动机是什么？”

师妃暄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宁。”

洪尘轻笑一声，再度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不解其意，立刻开始思考。

但洪尘显然也没有等他的意思，喝掉茶水，举起茶杯。

“天下，在你们的嘴里说的太轻飘，太虚浮。就好像我手里这只茶杯，你要向上，它就能向上，你要它向下，它就立刻向下，你要它装什么，它很快就能装下什么。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什么？”

李世民看着洪尘的手，嘴唇微微抿起。

下一刻，洪尘突然松手，茶杯坠落，粉碎一地。

“以天下太平为己任不是错，错的是，以为只有自己才能决定天下是否太平。和氏璧，一块玉罢了，李世民，一个人而已。你凭什么认为他一定能成？”

师妃暄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许久，她才抬起头来，道：“我们观察了很久，认为他有能力平定如今的乱世，他就是命定之人。”

咻！

破空声陡然袭来，瞬间逼近。

师妃暄身子蓦地一动，下一秒却又顿住。

只见，天问浮空，缓缓盘旋，被剑锋围绕的李世民也不由得身躯僵硬。

“我只要一个念头，他立马就会死。”洪尘轻描淡写地说。

师妃暄急忙起身拜道：“前辈还请高抬贵手！若有冒犯，晚辈定当向前辈赔罪！”

见此一幕，洪尘顿时看着李世民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爽朗的笑声里，师妃暄紧张得银牙暗咬，脑中不断思索该如何破局。

反倒是被天问威胁的李世民，经过最初的骇然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于是他的身体逐渐放松，再看师妃暄的时候，眼里也情不自禁地流过几分复杂之意。

“前辈……”

师妃暄开口，洪尘却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此时，师妃暄心里不由得升起悔意。

事实上，经过上次徐子陵断臂一事后，她对洪尘的观感和认识便有了更多的变化，那就是既不要开罪于他，也不要轻易接近他。

只能说，没经历过现场的人，不会明白邪龙的邪到底有多么的名副其实。

可惜，她的坚持，还是没能扛住李世民的软磨硬泡。

并且李世民的理由也确实无懈可击。

如果有洪尘在长安城内出手相帮，那么兵不血刃夺取长安的计划将会再无半点差池，而李阀一旦入主长安之后，很快便能走到称帝的阶段，随后便是以国为名征讨天下。

这是影响天下格局的大计，也是师妃暄认为的慈航静斋最主要的目的。

但是看着眼前的一幕，师妃暄知道自己又错了。

他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个人的邪。

明明没有任何的威胁与冒犯，他还是动手了。

李世民望见师妃暄快速闪动的目光，不禁暗自一叹。

“师姑娘，前辈的意思是，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我，慈航静斋所谓的天命也将不复存在。那么，我这个命定之人，到底是天定的，还是慈航静斋定的？”说到这儿，李世民朝洪尘拱了拱手。

“容晚辈妄自猜测一番，我想，前辈真正要说的是，慈航静斋到底是为天下寻找救世主，还是认为自己才是唯一正确的救世主？抑或是，你们想要通过影响和掌控救世主，从而影响和掌控整个天下的大势与走向？”

话说到这个份上，师妃暄若是再不明白，那她也不配成为慈航静斋的代表。

“不是这样的……”她本能地开始反驳。

但这时，无需洪尘开口，李世民便道：“师姑娘，你想了吗？”

师妃暄微怔。

李世民趁热打铁地说：“前辈方才说过，了解一个人，要听，要看，还要想。你可曾想过，每当前辈提出问题之后，你从来没有认真思索过，永远都是那么坚定自信。可是，你要说的东西前辈必然早就知道，那你是否该想想，前辈为何会有此一问？”

洪尘听得差点忍不住想要给他鼓掌。

李二凤就是李二凤，哪怕是年轻版的，也不容小觑。

师妃暄还在发愣。

洪尘直言道：“我们已经见过三次面了，这也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你若还是想不明白，那下次见面恐怕我们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师妃暄身上有个支线任务，洪尘与她见面三次，次次皆有点拨，可惜她和慈航静斋的羁绊太深，三言两语很难让她反思。

但是剿灭慈航静斋是主线任务。

支线绝对不能影响主线，这是原则问题。

他一挥手，天问当即飞离。

李世民看得心神摇曳：“能见识到此等剑仙手段，晚辈荣幸之至！”

洪尘起身，道：“我知道你们来做什么，但那些事我没兴趣参与。不过，最近长安城里的江湖人倒是越来越多了，你们可知发生了何事？”

李世民跟着站了起来，道：“据说，是邪帝舍利要现身了。魔门之人已经来了不少，估计那些成名已久的高手也会赶来。”

“噢？”

师妃暄稍稍回神，将繁杂的思绪暂且压下，跟着说：“魔门在此汇聚，恐怕除了邪帝舍利之外，还有其他谋划，我门中长辈也会赶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魔门密谋，祸乱天下。”

闻言，李世民不由得眉头一皱。

洪尘却笑了起来。

他看着师妃暄的眼睛，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惹人讨厌吗？”

师妃暄面露错愕。

洪尘指着她的脸，说：“就是像你这样，似乎天底下除了你们，就再没有一个好人。”

“我没有……”

“你已经那样做了。”

少顷，师妃暄低垂着头，跟在李世民身后离开了。

绾绾从回廊里走出，笑道：“姐夫，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是想要把她拉出慈航静斋那个火坑呢？”

“瞎说，人家是正道魁首，哪里是火坑？”

“嘻嘻，你就别瞒着我了，你是不是要对慈航静斋出手啦？”

“这你也知道？”

“哼哼！我那么冰雪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

“哦？那你有没有猜到，你师父正在看着你？”

“啊？！”

绾绾猛地放开洪尘的手臂，慌乱地扭头张望。

很快，她便望着站在屋脊上的神情冰冷的女人，小脸微微一僵，连忙行礼：“绾绾，见过师尊，不知师尊驾临，未曾远迎，还望师尊恕罪！”

“哼！”

一声轻哼响起，那女子倏地宛如移形换影般迅速逼近。

一只宛如玉雕的素手径直抓向洪尘的脖子。

绾绾一看，差点将眼珠子瞪得掉出来，连忙焦急大喊：“不要啊！”

不聊，那女子闻声却更加生气。

天魔秘一共十八层，必须处子之身才能修炼到最巅峰之境。

当年她就是失了身，才终生不得寸进。

绾绾是她最得意的弟子，也是阴葵派未来的希望，她曾千叮万嘱其不得动情。

可方才一见，绾绾不仅主动将身子贴在人家身上，眼睛里闪动的光芒更是令她通体发凉。

为了绾绾，必须杀了这个男人！

心念更坚，她的动作更快。

绾绾来不及出手，只能立刻将恳求的眼神投向洪尘。

洪尘叹了口气。

然后捏住了祝玉妍的脖子。

看着对方无比震惊与万分错愕的眼神，他的脸上浮起格外温和的笑容。

“你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