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嗯。”
“怎么死的?”
“不清楚,听人说,好像是偷偷喝了药,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消息。”电话那头的俆友,声音有些坑坑巴巴,不知道是不是怕顾远骂他,“我想,人死账消,所以打算去看看她。”
“你要是不去就算了,打算我一个人去。我也不进去,就远远看一眼。”
显然。
还是上次在医院吃过亏,长了教训。
人死账消?
哪有这回事情?
她欠学生们的那些债,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
顾远乐了,“谁说我不去,你待会来市场,咱们买两沓纸,我得亲自去给她烧纸。”
没一小会。
俆友就骑着自行车赶来了。
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悲伤。
虽然恨极了李淑,可是猛然听到对方去世的消息,心里还有些不太对味。无关乎其他因素,只是因为认识的人去世了而已。
两人在早点摊吃了碗牛肉面,这才去隔壁李国兵家买了两沓黄纸。俆友没进过这种白铺,瞅着一切都新鲜。除了常见的元宝、纸钱、天地银行的冥币之外,还有纸扎的别墅、轿车、存折、信用卡。
可以说,活人能用的东西,在这里都能见到纸扎品——包括女人和男人。
除此之外,还有白灵、红布、挽联、招魂幡,以及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用品。
“老师死了?”同样在吃早饭的李国兵问道:“只带两沓纸去,是不是少了些,到时候面子上不太好看。”
死人不讲究什么。
只有活人才好面子。
顾远刚想说话,听到消息的老顾也跑了过来,“你哪个老师死了?要不要我跟着你一起过去?”
“初中老师。”顾远摆摆手,对老顾说,“我和俆友两個去就行了,主要就是确认一下她死没死……”
然后这才转头,对李国兵道:“李叔叔,你说的对,再给我买一挂万响的炮仗,一面花圈。”
“行,我帮你再写两幅挽联,挂在花圈上。”李国兵搁下饭碗。
李国兵学历不高。
唯一的长处,就是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当有人买花圈的时候,他都会帮忙写挽联,因为这是他装逼时刻。
匆匆裁纸,然后跑到店外,把白纸铺好,又让伙计帮忙拿笔、倒墨。
一见这架势。
正在吃早饭的商户们,都端着碗纷纷凑了过来。
“咋回事?”
“李老板又舞文弄墨啦?”
“谁买花圈?”
“嗯?顾远赠?”
有商户看见挽联落笔,诧异的望向顾远,“你买的?”
顾远笑嘻嘻道,“嗯,我老师挂了。”
俆友愣了一下,笑着说出这句话,真的没问题吗?
就见到对方点点头,啥话也没说。
这些东西忙起来很快。
没一会,花圈、炮仗、纸钱就已经送到位。俆友刚想说那么大的花圈,他俩骑自行车会不会不方便,就见到顾远走到花圈背面,不知道抠了一下什么东西,只听‘咔嚓’一声,居然把花圈和伞一样的收起来,直接提在手里。
顾远乐呵呵的跨上自行车后座,吼道:
“愣着干什么,走啊!”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驾!驾!”
俆友吭吭两声没说出话来,这才骑着自行车,使劲的踩着脚蹬子。听着身后翻来覆去的一句歌词:咱老百姓今儿真啊么真高兴,他顿时也有些绷不住了。
“老顾,你今天是准备去砸场子吗?”
他已经开始后悔喊顾远了。
“放屁,我这是去祭奠,不要诽谤老子。”
“可是你这样……”
“我他妈咋样了,我都是按照最高标准办的,万挂炮仗、花圈……还有那几百亿的纸钱,李淑她投胎都花不完。她们家人见到这阵势,开心还来不及。要不是不服,让李淑过来咬我!”
眼瞅着到了上坡,顾远吼道:“别废话,赶紧骑车!”
俆友心想,李淑都死了,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咬你吗?
你这个狗日的,到了上坡也不知道下车,于是赶紧站起来使劲的蹬。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俆友的变速自行车被他老娘征用了,他只能骑着普通的车。
短短百米的上坡,累的他直喘气。
“你这身体素质不行,还要再加强锻炼!”
顾远啧啧嘴道。
俆友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带的东西太多了,为什么还要买一万响的鞭炮?”
“李淑收了我三年的礼,但那些都不是我真心想送的,这些东西才是我真正想送给她的。”
“她要是没死呢?”
“等她死了,我再送。”
过很久,俆友这才小声道:“这不太合适吧?人家都不在了……”
眼瞅着已经到了李淑所在的小区,顾远这才跳下了自行车,听到俆友的话,他忽然停了下来,怔怔的看着俆友。俆友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直接停了下来。
“乐山大佛应该起来让你坐。”
顾远冷笑了一声,还没等俆友开口,顾远已经继续说道,“你考上了合工大,双一流大学,如今算是半个人生赢家。可你有没有想过班里那些,被她整的连高中都没考上的学生?”
俆友刚要辩解,顾远已经冷冷道:
“如果真的是学生自己不愿意学,考不上也就算了,谁也不埋怨。可是有些学生愿意学,就是因为没送礼,却被李淑百般刁难,不让你在学校好过,最终连高中都考不上,你说这该怪谁?”
这事情俆友不清楚,但顾远门清。
他们那一届的初一,一共七个班。
其中,以他们待的七班,是最好的班级。当初对外宣传的是,各科老师都是学校里最优秀的教师。摸底考试前五十名,都挤在这个班级里面。每个学生都是凭借真材实料,连后门都走不了。
可以说。
这是初中的尖子班。
可是,等中考时,只有他和顾远考上了一中,其余学生,有近半没能考上高中,甚至连普通班的成绩都比不上。而且在刚开学时,李淑就打走了班里的两个学生。
顾远到现在都记得,开学第二天时,他们班有个学生抱着学校的栏杆,哭喊着不愿意进学校。
任凭他爸妈如何劝,甚至动手打他,他都不愿去学校。
顾远连名字都没记住,对方就已经转学了。
“周龙你还记得吧?”
“记得。”
俆友点了点头,又有些诧异,怎么忽然提起他?
“周龙当时是六班的学生,就在李淑的班里。”
顾远冷笑了一声:“你可能不知道,周龙在她班里是班长。他借着班长的名头,不知道欺负过多少人。他老子还带人堵过校门,要揍我们班的学生。”
“在我们班,她最喜欢的人是匡楠。”
“可是,六班中,李淑最喜欢的就是周龙。”
俆友有些愕然。
这些,他都没听说过。
“那他怎么考上一中的?”
“谁说他考进去的?花钱买的!”
俆友不知道这些事情很正常。
他只是个一心贪玩的小屁孩,对校内的那些坏学生们都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没有接触过。甚至连校内的一些风云人物的名字都没有听过,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顾远一手提着炮仗、一手拿着花圈,大步的朝向小区里走去,一边道:
“李淑带了多少届学生,被她毁了多少学生?你说,那些被她毁了的学生,会不会恨她?想到她,会不会咬牙切齿?凭什么人死账消?被她害过的学生答应吗?”
听到这番话,俆友只能叹了口气,默默的推着自行车,并排而行,“你别到时候和对方家里的人打起来。”
“我为什么要和人家打起来?她死了,老子还活着,老子赢了。”
顾远闻言,冷哼一声,“你放心,莪只能忍住给她烧纸的时候不笑出来。”
上辈子,顾远直到三十五岁时,李淑还没死。
最后一次相遇,是在菜市场,哪怕时隔二十年,顾远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见到对方的同时,压在年少时期那些痛苦的回忆,几乎是一瞬间的翻涌上来。
他可以对自己舔狗生涯和解。
因为那是自己的愚蠢。
但这件事情,却始终无法和解。
年少时期的他面对‘强权’无力反抗,课堂上点名指姓的羞辱,他不敢和家长明说,只能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
两人进了小区,顿时有些傻眼。
因为。
同小区内,还有另外一家正在办丧事。两只深色的帐篷,分别摆在小区的广场两边,进进出出皆是披麻戴孝的挚友亲朋。哀乐放的震天响,好像在打擂台一样。
也没见到任何熟人,俆友看了半天,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走。
观察了片刻,实在分辨不出来哪一家是李淑,俆友骑上车就要走,“我去问问。”
“问个毛线,肯定是左边这一家。”顾远提溜起东西,箭步流星的走了上去。
“你确定吗?”俆友跟在后面,赶紧问道。
“当然确定。”
“搞错了怎么办?”
“不会的。”
“为什么?”
“右边的哀乐放的是《我的老父亲》,左边的哀乐放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他妈还要问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