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撞上来的那一瞬,车窗玻璃碎裂,无数碎片飞溅,划破沈嘉念的脸颊、脖颈,身体各处都传来撕裂般的感觉,尤其是脑部,好像被利器凿开一个洞。
从一开始的剧痛,到后来痛到失去知觉,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耳边是女孩子惊恐的尖叫,在雨夜里显得那么沉闷,沈嘉念张开嘴,却叫不出来,身体随着车子腾空,而后急速往下坠落。
忘了是谁说过,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过往前尘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划过,可见是不真实的。
她在这一刻,想的是傅寄忱。
他应该还在飞机上,满心期待地等着回家见她,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沈嘉念紧紧握着手心里的白玉狮子,闭上眼,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往下淌,似乎又听见“砰”的一声,出租车坠进了黑沉沉的江里。
冰冷的江水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迅速包裹全身,涌入耳鼻喉,窒息的感觉来得突然又猛烈,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无,人就这么失去了全部意识。
暴雨如注,跨江大桥两边的车辆因这起惨烈的交通事故纷纷刹停,堵成一团,有人帮忙呼叫救护车,有人报警,还有人拨打消防电话。
混乱的雨夜,无人注意到有个黑衣男人从出租车里下来,心急如焚地转身奔跑,在救护车和消防员赶来前,跳进江水里救人。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深谙水性的游泳健将也不敢贸然下水,除非是不要命了。也有可能,把落水的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北城这一晚也在下大雨,即使门窗紧闭,雨声也搅扰得人睡不好觉。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振动,将浅眠的魏荣华吵醒,她打开了台灯,手肘撑在枕头上坐起身,拿起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熟悉的电话号码,让她涣散的神思稍稍聚拢。
魏荣华下意识看向身边躺着的人。
傅政鋆在饭局上喝了不少酒,回家的时候没醉,喝了一碗养神的参汤就睡下了,此刻传来轻微的鼾声,睡得很沉。
魏荣华还是不放心,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
“怎么这么晚打过来?”
她是跟负责盯梢的人交代过,沈嘉念那边有任何情况及时汇报给她,但大半夜打来电话确实不太像话,所以她的语气里有着很深的怨怒。
电话里,男人浑厚的声音透着唏嘘:“您让我盯着的沈小姐刚刚出了车祸,连人带车掉进了江里,消防员正在进行搜救,救护车也到了现场。”
即便魏荣华不喜沈嘉念,陡然听闻她出了事故,也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这是人之常情。
“怎、怎么会出了车祸?”怔了半晌,她听到自己问。
“我的车跟在后面看得很清楚,一辆重型卡车撞到了沈小姐坐的那辆出租车,按照车祸现场的状况来看,车里的人生还几率不大。”
魏荣华站在走廊上,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她抬手按在胸口,心脏仍然狂跳不止。
“既然如此,你撤回吧,后续不用再跟了。”魏荣华压低嗓音道。
沈嘉念是生是死都跟她没有关系,车祸是意外,说明她命里该有这一劫,怨不得旁人,能不能渡过看她自己的造化。
尽管这么想,魏荣华还是难以心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但又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唇在翕动。
“哐当”一声响,她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手机掉到地板上,她弯腰捡起来,昏暗的廊灯映得她脸色惨白。
萧鹤庭的死,是她这辈子做过的唯一的恶事,沈嘉念就算死了,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就是让她离开寄忱而已,没想过要害她的命。
她没必要惊慌,没必要……
魏荣华不断地自我暗示,此事与自己无关,起伏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又听见“哐当”的响声,她抬头望向走廊的尽头,原来是佣人忘了关二楼通风的窗户,风吹着那扇窗来回晃动,发出噪音。
魏荣华两只手抱着手机,心神恍惚地走过去,把窗户关好。
地上一摊水渍,她懒得管,转身回到卧室,瞧见从床上起来的傅政鋆,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起波澜:“怎么起来了?”
魏荣华唇边挤出一抹淡笑,配着她发白的脸色,其实很难看,但她自己没察觉。她靸着拖鞋走到床边,一手搭在丈夫的肩上:“胃里难受吗?”
男人经常外出应酬,肠胃多少有点毛病。
“没有。我去洗手间。”
傅政鋆揉了揉额角,站起身,肩上那只保养得宜的手垂了下去。
望着丈夫的背影,魏荣华怔了几秒,直到洗手间的门关上,她才收回目光,掀开被子躺到床上,身体由内而外一阵阵发冷。
等人回来躺下,魏荣华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抱着丈夫,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寻求一丝心理上的安慰。
傅政鋆翻身背对她,问了句:“怎么没睡?”
魏荣华没有忽略他背过身去的那一刻,自己心底生出的落寞,她定了定动荡的心神,开口道:“雨声太大,听得心里发慌,出去喝了口水,发现佣人没关走廊那扇窗,就去把窗户关上了。”
“睡吧。”傅政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魏荣华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漏了风进来。她伸手关了台灯,辗转难眠,想起了很多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
萧鹤庭死的那一晚,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消息传回北城,她因为心情大起大落,动了胎气,被送到医院提前生产。怀着双胞胎本就比一般的孕妇凶险,她在手术台上躺了一整晚,昏睡了两天一夜才醒来,差点丢了性命。
好在她的一双儿女平安降生,护士来查房时还说,孩子一点也不像早产儿,特别是男孩子,哭声大而响亮,将来必定有出息。
可是,她的女儿一出生就患有心脏病。
明明之前做产检的时候很仔细,医生是信得过的人,一直说两个孩子都没有任何问题,身体各项器官发育很正常。
那时她以为这是上天的惩罚,惶惶不可终日,产后很长时间休息不好,总是在睡梦中惊醒,梦见萧鹤庭和她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找她索命。
其实她没见过萧鹤庭本人,只在调查她的资料里看过几张远距离拍摄的照片,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美人,要不然也不会令傅家的长子神魂颠倒,罔顾家人意愿一心要娶她为妻。
如果不是她设计傅政鋆,在家族宴会后跟他有了一晚,以傅政鋆的执着,如今的傅家主母应该是别人。
傅家老宅另一间房里,傅羽泠也还没睡,刚收到一条短信。
【事情办妥了。】
傅羽泠看完消息,唇角一勾,利落地拔出电话卡,走进卫生间里,掌心向下,手指轻轻松开,电话卡掉进马桶,然后按下冲水键,指甲盖大小的卡眨眼消失无踪。
*
江城第一医院,浑身湿透的黑衣男人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浑身脱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比灯光还要惨白。
医生拿来手术同意书,在走廊上问询:“谁是病人的家属?”
男人站直身体,垂在身侧的手指掐进掌心里,借疼痛来刺激自己打起精神:“她的家属都不在世上了,有需要签字的我来。”
“你是她的丈夫?”
“不是。”男人声音颤抖,“但我可以为她的生命负责。”
情况紧急,医生语速略快地跟眼前的男人说明:“病人现在的状况非常凶险,身体多处骨折,大脑有出血口,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到两个月大,手术过程中用药,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我们会尽全力拯救病人,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后面那些话他都听不清了,只记得医生说她怀着孩子。
不敢耽误时间,他抹掉模糊了视线的眼泪,攥紧手里的笔,用力到手背鼓起条条青筋,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裴澈。
最后一笔落下,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请你们一定要救她,拜托。”
裴澈的嗓音嘶哑如裂帛,发出声音都变得十分困难,抬起的一双眼湿红,眼底有着无法承受的悲痛。
比起不能拥有她,他更害怕与她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