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摇摇头:“你们盯着他,节骨眼上,不要多生事端。明日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
亲兵握着弯刀,垂首道了一声:“是”。
车队拉着五十口箱子一出码头,陆铮和曹斌就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往北跟到一个废弃海神庙。
庙外的刺桐树肆意生长,挂着一根一根细细的豆荚。
陆铮带着曹斌三两下纵上树稍,找了一个隐蔽的枝桠藏身。
只见海神庙外聚集着几十个人,都穿着黑衣,正在将五十口箱子分到十多辆马车上。
“陆兄,我们何不直接下去抓了他们?”曹斌悄声问道。
“喽啰而已,抓了不过死几条人命。”
陆铮抓着树干,袖子下滑,露出一截手臂来。曹斌借着月光一看,奇怪了。
在娇娇阁里,陆兄手臂上分明有不少风团,怎么一会功夫没了。
“陆兄——”他压低嗓子道,“你的瘾疹好啦?”
这时候,还在关心他手上的风团?
陆铮背着手偷偷摘了一根刺桐的豆荚,掰断后,蘸了些豆荚的汁液涂在手臂上,很快又起了风团。
待十几辆马车四散离去,为首的黑衣人上了马,身后跟着三辆马车,调转车头向北而行。
陆铮带着曹斌跳下树来。
他摸了摸车辙印子,想着那黑衣人是京城口音,决定追过去,但带着曹斌实在不便。于是晃了晃满是风团的手臂了,勉为其难地道,
“你眼神真不好。算了,你别追车了,我替你去追,你回馆驿去,以防引起别人怀疑。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最后在娇娇阁见的我。”
曹斌张张嘴又眨眨眼,莫非刚才眼花了?他常年观星追踪,理应不会看岔眼啊。
追了两步,陆铮又觉得曹斌实在太憨,倒回来叮嘱道:“若有人让你查箱子,你切记不能开箱。若有空,不妨在城中查一查黄香楝的买主,娇娇阁的人说最近很难买到,若没猜错,五十口箱子里换的就是那个玩意儿。”
曹斌闭上嘴,点点头。不得不佩服陆铮,进一趟娇娇阁竟然能查出一些线索来,自己居然就傻乎乎地坐着喝酒。差距太大了......
送走曹斌,陆铮的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他沿着马车车印一路追过去,心中有一团燃了许久的火苗却渐渐熄灭。
准备了七年多,舆图、舲卫、医术、星象、甚至做饭捕鱼,他都一一学了,只想着圣人能够开海禁,他带着舲卫出海。
之前出现底耶散时,还抱着一丝幻想,想着这药兴许不是从海上来的,也就不会磨灭圣人开海禁的念头。今晚所见所闻,皆已确定就是舶来之物,海禁只怕还要持续下去。
只是这底耶散为何能借着长公主的名头进入芮国,不知谌离那头是否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者底耶散的商贩已进入了谌离王族之中。
所幸箱子太沉,车子行进并不快,陆铮追得并不辛苦。
天快亮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前面便是泉州界了。人和马都跑了一夜,他们在树林里寻个僻静之处休息。陆铮也寻了一处地方藏身,见有人骑马从官道上飞驰而过,那身影甚是熟悉,陆铮持手学了几声鸟叫。马上的人立刻勒住缰绳,回过头来。
原来是松间。
松间从京城赶过来正奔泉州去,不想却在此处见到公子,喜出望外地道:“可巧碰到您嘞。”
陆铮看看他身上的包袱,问道:“让你留在苏杭查酒,怎么跑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底耶散需用特制黄酒,他查到京城的散酒都是从苏杭一带运来的,就让松间去查这些散酒的来历。
松间喝了一口水才道:“那些黄酒酒垆不好查,他们有自己的花名册,那些人只对自己人开口。奴想了不少方法,始终没有结果。”
原以为查酒垆是件容易的事,如今看来倒是想错了。江南商户同气连枝,讲的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倒省了不少内斗。
松间继续说着:“正好这头得了巧儿姑娘的信儿,说前些日子熟药所有人出了京,应该是往南来了。奴已遣人盯着了,想来这几日应该会有消息。”
熟药所往南,很可能是来接应底耶散的。“京城那边还有什么动静?”陆铮问得隐晦。
“您离开京城第二日,早朝晨议时,沈延长跪不起,求圣人赐婚,让他娶崔姑娘以全孝道。”
当真是狗皮膏药,一沾上,就甩都甩不脱。
陆铮皱了眉:“圣人怎么说?”
“圣人下旨,擢升沈延为孝度使,以孝名镇抚邯枝,待他退敌成功,便赐婚。”
如今越看,事态越不像是崔礼礼说的“生庚合适,娶妻冲喜”这么简单了。
公然在朝议上以孝逼迫圣人下旨赐婚,圣人竟没有直接拒绝,县主和太后定是抓住了圣人的软肋。
孝度使,别说芮国或者前朝,放眼中原千年都没有过这个名号。
以孝名安抚邯枝?这不就是要沈延的命吗?圣人这是要与太后决裂了吧,只怕朝局要有大动荡了。不论谁赢谁输,一番清洗是少不了了。
松间见他心情不好,连忙雪中送炭,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崔姑娘和临竹都送了信。您要先看哪一封?”
陆铮睨了他一眼,取过信,左右手各一封,想看崔礼礼的信,却总觉得松间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烫人。他捏了捏信封,撕开了临竹的信。
临竹的信里细细致致地讲了京城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大小事。又讲京城里都传开了,元阳公主生辰那日,崔姑娘送了一个‘别致’的贺礼,引得何聪破口大骂。崔姑娘一句‘淫者见淫’,将何聪那老头气得偏风了。
陆二公子勾着唇,眼眸里终于有了笑意:“倒是我多虑了。她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
可临竹的信,犹犹豫豫还是添了一句:“崔姑娘好像又有新的小情郎了。”
莫非元阳说的是真的?
陆二公子的唇角一沉,继续读了下去。
临竹说有个年轻人冒着雨在崔家门口求见崔礼礼,愣是等了好几个时辰才见到。
韦不琛正忙着抓人审案子,没空跟她吃饭。拾叶被弄去护着崔万锦,九春楼又在忙着给那个高家小娘子治病,总该消停些吧?
怎么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年轻人?
那个没心肝的人,这次居然长了良心,还主动给人递了伞。
他没好气地撕开了崔礼礼的信。
信里字数不多,先说她在樊城见过卖底耶散的人到京城了,就住在宣沟巷。再说她让瓷器局的赖勤看了,那一盒子瓷瓶都是徽庆十五年制的。
接着又说她可能想到了查黄酒酒垆的法子,只是还需要些时日。
最后才提到之前救的一个小乞儿,通风报信说宣平侯府买了人,要对崔万锦下手,以防万一,她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留下崔万锦,自己去定县引马。
小乞儿?对她报信说宣平侯府要对崔万锦下手?
陆铮看向松间:“宣平侯府那边,可有动静。”
松间想了想:“没有。”
不对。宣平侯府即便要杀,也会先杀她,为何会对崔万锦下手?
这事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