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馄饨铺,陈世襄将碗里的汤喝干净,掏出几张小额法币放在桌上。
“老板,钱放桌上了。”陈世襄举手说了一声,随即起身出了铺子,朝顾瑾相反的方向走去。
新安里49号,位于小巷较深处,陈世襄走在巷道里,看着前方的石库门,目光上移瞧了瞧巷道上方的一扇窗户,果然,一盆粉红的蝴蝶兰,正摆在窗台上,静静观察着巷道里路过的人。
“顾瑾找我能有什么事?”陈世襄心头生出一缕疑惑。
他上次给顾瑾的信件里写明了,让顾瑾正常生活就可,若有需要,自会联系她。
她一个顾家大小姐,有什么事需要联系自己?
陈世襄心头不解,悄悄观察了巷道前后,确认没人,又抬头观察四周,确保没人注意这里,最后,陈世襄几步助跑,轻松翻上院墙,进了49号。
站在49号内,陈世襄回头看了一眼关着的大门,摇了摇头。
“以后得找人学学开门的手艺,黎兆民是特训班出来的,他说不定会……下次先找顾瑾要一把钥匙。”
陈世襄心里琢磨着,两步跨过小院,进了屋里。
二楼房间,陈世襄看了一眼房间中央小桌上放着的信封,先走到窗边将兰花搬了进来,花叶上居然还有水珠,想来应该是顾瑾刚刚浇的水。
将兰花放在桌上,陈世襄这才拿起信封,里面沉甸甸的,且表面凸起,明显不只是有信。
怀着疑惑,陈世襄拆开了信封,发现里面除了信纸外,还有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正随着他晃动玻璃瓶而在里面滚动。
“这是什么?”陈世襄心头自语。
玻璃瓶上没有任何标签,陈世襄看不出来历,只得看起了信。
“鱼鹰同志,有一事需告知,我得到消息,渔夫同志之牺牲皆因敌特务处特务陈世襄。
“此人年轻狡猾,善于伪装,且凶恶至极,渔夫同志便是牺牲在其枪下。
“我有机会接触此人,现正式提出申请,望能毒杀之为渔夫同志报仇,对此已有详细计划。
“我有一剂毒药,无色无味,注入人体后,约六七小时后产生作用,药效发作,将在几分钟内致人死地。
“信中附带毒剂一份,量可轻松致一人死,可用动物检验其效,确定毒药效果后,希望你批准我此次行动请求。
“——青鸟”
看完信,陈世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般,他还是第一次接到这种“恐吓信”。
看着那個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陈世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
居然还是心心念念地想杀自己……顾义甫的保证没起作用啊!
拿过小瓶子,陈世襄打开瓶盖,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他不信真能无色无味,这种毒药他只在小说里才见过,毒药又不是白开水,哪能真无色无味……
而且顾瑾一个富家大小姐,她哪可能弄到这种东西?
陈世襄鼻子放在玻璃瓶口,鼻子使劲抽动,脸色越闻越是不对劲,最终,一脸凝重的塞上了瓶盖。
把小瓶举在面前,陈世襄仔细打量瓶里的液体,眼睛微眯。
这东西——真的假的?
他的嗅觉远超常人,在刻意去闻的情况下,目前还没有他不能闻出来的味道。
但玻璃瓶里这透明液体,他是真的一点味道都没能闻出,就像白开水一样……
摇晃着手中的液体,陈世襄想起来了,当初顾瑾邀请他在书屋里吃饭,两人曾聊到顾瑾的大学,顾瑾说过她在圣约翰大学里早先学的医,后来改学化学,并且成绩很不错,本是可以去国外进修的……
化学……这玩意该不会是顾瑾自己弄出来的吧?
陈世襄得出一个有点吓人的结论。
他脸色阴晴不定,还好这事顾瑾提前告诉了“鱼鹰”,不然万一哪天顾瑾故意请自己吃饭,给自己下药,这玩意无色无味的,说不定自己还真会中招。
陈世襄看着手里的玻璃小瓶,心里满是后怕,这顾瑾不愧是顾义甫的女儿,一言不合就搞出这东西,一家子都是狠人啊。
“以后再和顾瑾接触必须得加倍小心,最好不要和她有任何接触,接触期间不要吃任何东西。”
陈世襄在心里给自己定了几条规矩,这事须得格外注意,不然说不定哪天就死自己人手里了。
顾瑾是老方一手发展进组织的,老方不仅在学习道路上是她的老师,在革命道路上,也是她的老师。
老方又是个人格魅力高的,连自己这个只和他接触过短短几面的人,都被其大无私大无畏的精神所感染。
天知道顾瑾这个学生会有多崇敬老方,会有多想给老方报仇。
就算自己以鱼鹰的名义不让顾瑾对“陈世襄”下手,但谁知道那丫头会不会听……
“太可怕了!”陈世襄看着玻璃小瓶,觉得这事越想越是可怕。
毕竟顾瑾那种女孩,和她接触,很难会想到她是个能动手给你下毒的人。
“不过这毒倒是个好东西……”看着瓶里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陈世襄起了心思。
他正愁要怎么处理康启荣,如果这毒剂效果真像顾瑾说的那样厉害,那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待会儿试一试……”陈世襄玻璃瓶放回桌上,从衣兜里取出打火机,将信纸点燃烧毁。
又将玻璃瓶装进信封里,转身走出房间,下到一楼,很快便出了新安里。
站在大街上,看着还早的天色,想着顾瑾给自己的“惊喜”,陈世襄决定改变直接回家的计划,去三味书屋逛逛。
……
伊万诺夫咖啡馆对面,韦实兴看着不远处的三味书屋,脸上写满了“抗拒”。
“你要去就自己去吧,我去对面喝咖啡等你就是。”看着旁边的好友,韦实兴扯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
韦实兴因为家里的生意,刚刚从法国回来,今天出来见好友,本是想着找他一起替家里的生意想想办法,毕竟自己这几年不在上海,对上海的情况不太清楚。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一上来就拉着自己朝这里而来,听对方说了来这里的用意后,韦实兴便满心抗拒,一点不想去对面那个书屋。
“你到底想不想解决你家里的事情了?”好友见韦实兴这副倔驴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再次用双手抓住韦实兴的手,用力往三味书屋拽。
“有人看着,有人看着呢,别扯,别扯!!”
架不住好友的大力气,又瞧见旁边有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好奇打量着自己两人,而且路边还有个捧着画板的洋人,一会儿看看自己两人,一会儿又快速挥舞着画笔,似乎是在画自己两人,韦实兴不由赶紧出声。
“韦实兴,你怎么这么犟呢?!我都跟你说了,顾小姐是个好说话的人,你家里的事,只要跟顾小姐老实一说,顾小姐肯定不会不管的!
“那个和盛公司背后是苏北商会,上海滩没人敢招惹。
“你要想解决你家的麻烦,找顾小姐是最好使的,而且顾小姐是个知情达理的!你怕什么!”
好友见拽不动韦实兴,有几分来气了,也不管驻足在一旁,好奇看着他们的西装年轻人和那个还在快速作画的洋人。
陈世襄看了看两个争执不休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一旁抱着画板的洋人,好奇地凑了过去。
因为上次感受到来自宫庶那一手画画技能的威胁,陈世襄对画画也起了几分心思,如果他能学会画画,配合他那变态的记忆力,在特务工作这一块,绝对能如虎添翼。
洋人依旧快速在纸上挥舞着,陈世襄看不太懂,只见在铅笔滑过画纸的唰唰声中,一幅街景图很快便出现在了纸上,那两个吵架的年轻人赫然正在其中,就连刚刚站在一旁吃瓜的自己,也在画上留下一个背影。
陈世襄看不出画的好坏,但对它的逼真程度,感到很佩服。
陈世襄不再关注那两个年轻人,专注的看起了这人画画,这人也不管一旁的陈世襄,自顾自完善着素描的细节。
等到这人画得差不多了,陈世襄才用英语道:
“画得很棒,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
陈世襄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说话的同时,他从兜里掏出了哈德门。
远处书屋门口的阿威和阿福早就看到的了陈世襄,见他居然掏出哈德门给洋人递烟,不由面面相觑。
“先生,谢谢,我不抽烟。”洋人见陈世襄递过来的香烟,赶紧摇头拒绝。
不过他说的不是英语,而是有点蹩脚的汉语。
两人聊了几句,对方原来是白俄人,陈世襄这才明白对方为何不说英语。
“先生,你要这幅画吗?它可以卖给你,你只需要支付给我你认为的这份艺术品所值的价格。”白俄人诚恳说道,从他的衣着打扮上,陈世襄看得出来,他应该有些落魄。
他的衣领已经被磨穿,衣服上有很多污渍,看着应该是长时间没洗的结果,这让陈世襄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
洋人不要惹,但并不是所有洋人,都是富有的,在上海,同样也有替中国人工作谋生的洋人。
“当然,我喜欢它。”陈世襄笑了笑,这副画不重要,但他或许可以找这个洋人学画画,看他这样子,应该不会太贵。
果然,听到陈世襄提出想跟他学学画画,洋人高兴极了,他似乎不仅是为自己能赚钱而高兴,也因为自己的技艺得到认可而高兴。
陈世襄找洋人要了一个地址,并称呼对方为安德烈,两人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想跟顾家的人有任何牵扯,顾义甫就是一个流氓头子,我看这事就是他在背后指使的,我是绝不会去求他的。”
陈世襄刚拿到洋人给他的地址,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争吵声,那两个年轻人的争执似乎升级了。
“嘿,你个小赤佬,说啥呢!!”阿威和阿福听见那个姓韦的年轻人的话,脸色当即一变,叫骂着走了过来。
当着咱们的面骂顾先生,你这不是当着和尚的面骂秃驴吗……好像哪里不太对。
“妈勒个搓比,你刚骂谁呢!”阿威迈着雄步,抬手指着韦实兴,大步而来。
“你这人怎么骂人呢,你有种再骂一遍!”被阿威指着鼻子骂,韦实业当即红了眼,冲上去就想干阿威,好在被旁边的好友一把拽住。
陈世襄见吵架似乎升级,跟安德烈说了两句,赶忙走了上去。
那两个人年轻人细皮嫩肉的,跟阿威和阿福这两个顾义甫专门派来保护顾瑾的人起冲突,这不是找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