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不错吧。”
陈世襄站在顾瑾旁边,看着自己的画作,露出满意的笑容。
顾瑾看着画里捂着脸的自己,耳垂微红,她没想到陈世襄会画自己,此刻贝齿轻咬着红唇,言不由衷道:“不怎么样!”
陈世襄歪头看了看顾瑾,瞧着她微红的脸色,笑了笑:“那就不能怪我了,我可是画得你呢!反正我画得像,你要是觉得不好,那肯定不是我画得有问题。”
“……”
顾瑾杏唇微启,刚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阿威的喊声。
“陈先生,电话,有人找你。”
找我?陈世襄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微微一凝。
知道他在这里的,除了包力,就只有一组的人。包力在巡街,不可能闲得没事打电话找自己,打电话来的多半是一组的人……
来活了?会是什么活?小事不会找自己……日谍,还是红党?
陈世襄的好心情瞬间消散,两种情况各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但以特务处如今的工作重心看来,红党的可能性恐怕还要大一些。
陈世襄快步走到电话旁,顾瑾见着陈世襄的脸色变化,也快步跟了出来。
“喂,我是陈世襄。”陈世襄手拿电话手柄,对着听筒沉声说道。
“队长,是我,于少辉,组长叫你回来,有任务。”
“什么任务?”陈世襄沉声问。
“电话里不好说,您还是赶紧回来吧。”余少辉道,听他的语气,似乎有点兴奋,不知是因为已经好久没接到什么像样的活,还是因为所谓的任务本身。
于少辉不说,陈世襄不好再多问,应了一声“好”后,便挂断了电话。
“我得先走了。”陈世襄对顾瑾道。
顾瑾看了看周围,阿威和阿福离得远,旁边也没什么人。
她有些紧张地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显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陈世襄摇头,“不知道,电话里没说。”
说到这,陈世襄飞快地扫了周围一眼,确定没人后才小声道:
“我估计不是发现了日谍,就是发现了我们的人,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我先回去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顾瑾点点头,又道:“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来找我。”
她担心陈世襄把她当累赘,有什么事不告诉她。
“放心,会的。”
陈世襄点头道,把还拿在手中的铅笔递给顾瑾,转身便要离开,顾瑾见状忽又拉住她的胳膊。
陈世襄回头,疑惑地看着顾瑾。
“你小心点,注意安全。”顾瑾神色有些担心。
陈世襄笑了笑,点点头,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说“注意安全”,对了,上次抓顾义甫表哥是不是也有说来着……算了,不重要。
“放心吧。”陈世襄对顾瑾笑了笑,转身快步出了书屋。
回到区部,陈世襄怀着紧张的心情,快步走进一组办公区。
一组的人都在,黎兆民跟他三队的三个副队长说着什么,余山寿正擦拭他的手枪,至于一队,申贵祥还在吃零食……难怪他当不上队长。
“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任务?”陈世襄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对一队的两位副队长问道。
“不知道,组长只让我们先打电话叫你回来,余队长和黎队长应该知道。”
陈世襄又走到余山寿旁边,“什么任务?又发现日谍了?”
“不是,是红党。具体的还不清楚,组长等你回来一起公布呢。”余山寿道。
红党,陈世襄心一沉,脸色却没有变化,他转身敲了敲组长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的声音后推门而进。
“表哥,我回来了,来任务了?”陈世襄一脸灿烂的笑容,像是捡到了一百大洋,他激动地在沈玉先对面坐下。
沈玉先看了看兴奋的表弟,看不出他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上次与表弟谈论灭口贾忠的事,表弟的反应让他又不那么肯定表弟的身份了。
沈玉先点点头道:“嗯,来任务了,把余山寿和黎兆民都叫进来。”
三个队长全都出现在组长办公室内,上一次这样,还是讨论怎么对付冯绍昌的事。
想到方才余山寿说的“红党”二字,陈世襄心头略感凝重,可千万不要是红党的什么重要人物暴露了。
“队长,到底是什么任务啊?哪里发现了红党?”不等陈世襄开口,余山寿便代他问出急于想知道的事。
沈玉先看了兴奋的三人一眼,摇头道:
“不用急着高兴,这事有没有谱还不一定。香港那边传来消息,说前段时间有一艘客轮从香港出发,上面有携带电台的红党,目的地是上海,今天应该就要到了,让我们这边设法搜捕。”
“香港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为什么不在香港抓,反而通知我们?”黎兆民发现点不对劲的地方,不由疑惑出声。
功劳谁都想要,船上的红党既然携带有电台,那就多半有密码本,身份很可能不一般。香港那边的人没理由把功劳让给他们上海区。
“这就是关键的地方。”沈玉先道。
“香港那边没说原因,也没有给出更多的消息,只告诉我们船上有携带电台的红党,至于那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不会是根本不确定上面有没有红党吧?把消息丢给我们,要是真在船上抓到了人,那功劳怎么也有他们一份,要是没抓到人,锅全是我们的。”陈世襄出声说道,神色愤愤,心里则乐开了花。
沈玉先看了表弟一眼,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我说你们高兴得早了点。”
“害,表哥,就这种不靠谱的消息,你叫我回来干啥,这种事让老余去就行了,哪用得着我出马。”陈世襄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顿时没了兴致。
余山寿扬了扬眉毛,撇了眼坐着的陈世襄,扬起自己蒲扇大的手掌,刚想狠狠拍在陈世襄肩膀上,忽又想起陈世襄会功夫,挥下去时忙收了几分力道。
“什么叫让莪去就够了,你才是我们这里最缺经验的人,这种事就该你去,年轻人得多锻炼锻炼。”余山寿道,这种消息来源很可能不靠谱的任务,没人想接。
成了还好,要是没成,说不定还惹上一身骚。
“别,我还年轻,立功的机会多的是,你老都快三十了,还是抓住青春的尾巴,多立点功吧。”陈世襄当然想单独接下这個任务,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表哥都把自己叫回来了,肯定不会放着自己不用,他稳坐钓鱼台。
“要不给二组或者三组算了。”黎兆民出声说道,在他看来,二组和三组的人最适合执行这种垃圾任务。
“这是区长交代下来的,推不掉。区长对这个任务倒是好像很有把握,或许里面还有点我们不知道的情况。所以这次一组的人全部出动。”沈玉先没给三人挑肥拣瘦的权力,直接拍板。
得了沈玉先的吩咐,余山寿和黎兆民下去召集各自手下的行动队员,陈世襄多留了一下。
“表哥,不是说这事或许成不了吗?那咱俩还去干嘛?万一到时没抓着人,上面扔锅下来,还不得咱们顶着啊!”陈世襄不解地说道。
表哥刚才给出的理由太不充分了,推不掉,可不是全员出动的理由,当初抓顾义甫,表哥好歹还找了二组和三组的帮忙,让他们当预备的替罪羊呢。
沈玉先看了看表弟,摇摇头,这争功诿过的样子,也不知跟谁学的,真是天生就该来特务处工作。
“王区长亲自交代的任务,难道就随便派几个人去码头守着?就算不抱希望,也得做出一副重视的态度才行。”看着表弟蠢蠢的样子,沈玉先就忍不住摇头提点道:
“王区长在上海区的任期就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调走,以他在上海区做出来的成绩,说不定就会被调到南京总部,跟他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即使不搞好关系,也不能轻易得罪了。”
虽然姐夫在特务处的地位比起王兴恒只高不低,但姐夫是姐夫,自己是自己,沈玉先可不想太过依赖自己姐夫。自己也得努力拓宽人脉关系才行。
陈世襄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表哥这么说,那就说得通了。
他对这位王区长虽算不上多么了解,但也知道,上海区就是在这位区长手里发展壮大的。这两年红党位于上海的组织在这位手里吃了大亏后,更是导致上海的特务处和红党直接攻守易势。
当然,以上都是从上海区的人嘴里听来的说法。陈世襄问过表哥,表哥的说辞不太一样。
特务处和红党攻守易势的真正原因,恐怕更多的还得归功于党务调查处,王区长在这里面应该算是捡了便宜。
“行了,别在这里杵着了,去叫上你们一队的人,准备去码头。”沈玉先开始赶人。
陈世襄回到大办公室,打发申贵祥和于少辉去通知行动队员集合,自己则到门口等着。
没能单独接下任务,也没能拦下表哥,这是失败的一点,但好在这边得到的消息也不多,甚至都不能确定消息的真假。
对此,陈世襄也没什么好办法,人在船上,船在海里,自己没法通知对方。
而且自己连对方是男是女,甚至到底存不存在这么个人都不清楚,就是能通知也不知该通知谁。
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这目前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一组的人在沈玉先的领导下,行动力都很强,没有多久,所有人都准备好,几辆车从区部开了出去。
车子从沿着老城厢与法租界的界路,一路到了黄埔江边,继而往北进入法租界,没多一会儿,便到了太古码头。
“这是——”
“太古码头,情报上说那人坐的是太古轮船公司的蓝宝石号。”不等陈世襄说完,沈玉先便道。
“表哥,这是法租界,咱们这么多人大张旗鼓的,能行吗?”陈世襄看了看不远处繁忙的码头,有些疑惑,表哥不应该犯这种错误才对。
“我已经跟巡捕房商量好了,他们答应会派人过来协助我们,前提是我们不能闹出大的动静来。”
“那我们这……”组里的人全都来了,上百号人,这动静还不大?
沈玉先刚要说话,坐另外一辆车的余山寿和黎兆民走了上来,询问沈玉先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玉先吩咐两句,让两人将他们手下的各自散开等待,然后才对坐在驾驶位的陈世襄道:
“做做样子而已,区长亲自跟我下命令,总得摆出一幅足够重视的模样才行,至于成不成,看运气吧。以往也不是没有执行过这种稀里糊涂的任务,成不成都不重要。
“情报给的不够详细,也不够准确,成了固然好,不成上面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沈玉先说完,陈世襄点头消化着话里的信息,看来表哥对这次任务不是很上心,他心里又放心了些。
表哥不上心,这样自己就有更多可操作的余地……这事表哥可以不上心,他却不能,不然万一船上面真有自己人,到时候就抓瞎了。
“对了,一会儿有巡捕房的人来,你不是要隐藏身份吗,那就别下车了,待在车里,免得被巡捕房的人记住了你这张脸。”
这……陈世襄神情一滞,呆愣了一下。
“这,可是,嗯,万一有红党呢?到时我坐在车上,功劳不就没我份了吗!”陈世襄斟酌着说道。
沈玉先坐在后面,听着表弟有点结巴的话语,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我怎么会猜错!
“就算有红党,也只是这一次,但你的身份,却是可以长久使用的,眼光放长远一点。难道你想因为一个红党,就暴露你的身份?”
说者不知是否有心,听者却是绝对有意。沈玉先这话落在陈世襄耳朵里,总感觉表哥好像另有所指,他内心不由一阵犯虚。
“要想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得学会忍耐,也得学会放弃,有些时候,更得有所取舍,鱼与熊掌,是难以兼得的。
“当你面对一些两难的选择,如果做不到权衡利弊,有所取舍的话,那我觉得还是趁早放弃一个身份吧。因为做到不到这一点,暴露只是早晚的事。
“而越往后,付出的心血便越多,到时再暴露,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我虽然只是个组长,但保住你还是做得到的。将来战争若真爆发,我可以将你安排到后方。”
表哥前面的话,陈世襄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好在表哥最后的那句话,让他确定表哥说的是“陈文强”和“陈世襄”。要是没有那句话,他都得怀疑表哥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经知道自己卧底的身份了。
“表哥你说的对,一个红党而已,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我还是坐在车里吧,还是我的身份更重要。我坚信我对将来的判断。”
沈玉先点点头,眼睛看向窗外,不再说话。表弟这是在说他坚信将来红党会取得胜利吗?
且看将来吧。
表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出事,却无动于衷的事他不会做。这说不好是优点还是缺点。
不过他今天若真能老实待在车里,什么都不做,那要么就说明他不是红党,要么就说明……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以后自己也能更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