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76章 新坟(1 / 1)陈氏刀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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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码头大街上,特务处的人封了路,四处搜检,弄得鸡飞狗跳,闹出不小的动静。有些脾气硬,背后又有那么点依仗的人,不爽地跟这些人推搡争执起来。

特务处的人都是便衣,没穿虎皮,少了那么几分威慑,一些驻足附近的社会活力团体的人见了,还以为来抢地盘的,高声呼喝着小弟,迈着螃蟹步,提着明晃晃的片刀,就要上前理论一番。

好在众人衣服一掀,枪柄一露,再报上名号,这些人顿时便知道以他们的深浅,尚不足以量眼前这些人的长短,便躬着腰,拱着手,陪着笑,说着好话如潮水般快速退却。

沈玉先和陈世襄都没理会这些小插曲,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陈世襄对摆脱不了表哥感到几分郁闷。

老周杂货铺的事,让他感到惋惜,也让他内心有那么几分难受,算是物伤其类。

不过真要说有多么伤心悲恸,倒也谈不上。不是他冷血,也不是他没有人情味,只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感情牵连,能生出以上那些情绪,已经是难得。

老同志已经牺牲,此事无可挽回,但那位小同志暂时却不见踪影。若是有机会,陈世襄还是想救上一救。只是表哥就在身旁,他纵然想施以援手,却也被困竖着手脚,无可奈何。

方才那种感觉……或许是那位小同志藏在附近偷窥,陈世襄闪烁着思索之色,心头琢磨要怎样帮对方躲过这一劫难。

就在他心思散乱之际,心头忽生警兆,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给捏紧,尾椎骨上寒气直冒。

没有什么主动的想法,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双脚一蹬地,猛地一推身旁的表哥,两人齐齐往侧边路上的小摊车撞去。

本就不结实的小摊,被两个大男人这么飞身一撞,不堪重负,瞬间断裂垮塌。

陈世襄的声音这时才传到沈玉先的耳朵里,那是急促尖锐的“危险”。

沈玉先也是练过武的,他能走到今天,靠的不全是裙带关系,自身素质过硬,在其中同样占着很大的因素。

倒地的刹那,他便一脚踹在了表弟身上,同时自己也往旁边滚动。

若是有枪手袭击,那这看似狼狈的滚动,很有可能便能救下俩人的命。

滚地的同时,沈玉先已经拔出身上的手枪,他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也没找到危险的来源,便听轰隆一声炸响传来,地面都在震动,接着便见烟尘从地面扬起,街上众人全都慌了神。

陈世襄从地上抬头,身上灰扑扑的,头发上铺满了灰尘,刚才的爆炸距离他不算远,此刻只觉耳朵都还在轰隆作响。

拍了拍嗡鸣的耳朵,刚想从地上爬起,便听见噼里啪啦的枪声在不远处传来,慌乱中抬头一看,一栋陈旧老破的房屋前,一个身穿淡蓝色右襟短袖上衣,配着黑色长裙,左右双肩各缀着一条麻花辫的女孩,胸前绽放出几朵绚烂的血花,身体宛若失去了支撑,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同时,一個黑不溜秋的东西从她手上滚落而出,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再次绽放出绚烂的焰火,气浪袭来,陈世襄以手掩面,再次趴在了地上。

慌乱中,“组长”和“队长”的喊声接连传来,陈世襄被人从地上扶起。

“队长,没事吧?”有人在旁边问。

陈世襄抬手示意,表哥这时也走了过来,见他无事,才放心走向中枪倒地的那人身前,陈世襄快步跟上。

女孩倒在地上,原本白净可爱的脸蛋被炸地黢黑,但身上那身经典的服装,以及那两根刚刚才见过没多久的麻花辫,还是让他迅速辨认出了对方。

这是先前那个要去买鱼的小同学。

陈世襄看着躺在地上,已经逝去了的生命,沉默良久。

忽地,一人在身旁戳着陈世襄,他转头一看,是他一队的张大荣。

“队长,刚才是我最先开枪的,我打中了她的后背,然后二队的人才开的枪。”张大荣提醒着自家队长,这功劳是他们一队的,可不能让二队的人给抢走了。

这边沈玉先验完尸体,确定人已经死了后,让人将尸体抬走,站了起来。

他走到陈世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红党啊,哪怕是一个女孩,也这么悍不畏死。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在劫难逃。”

陈世襄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沈玉先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张大荣,“你是一队的张大荣吧?知耻而后勇,还不错,没丢你队长的脸。”

面对组长这话,张大荣一阵尬笑。知耻而后勇。组长果然还记得码头上的事。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哭着高兴。

回到老周杂货铺,两具尸体都在门前摆放着,目标已经都在这里,没有继续封锁街道,四处收检的必要了。

几个警察局的人欠身站在远处,沈玉先跟那些人交代着什么,只见那些人连连点头哈腰,极尽卑躬之相。

特务处活儿的已经干完,后面洗地的事,就该警察局的人来接手了。

所有事情弄完,一组的人带着两具尸体返回区部。

沈玉先的福特汽车上,众人都沉默着,两个目标都死了,沈玉先并不觉得这次的行动有多么成功,没有说话的欲望。

黎兆民更是嘴唇紧闭,他带着三队抓人,没抓到活口不说,还让人袭击了组长,这次行动他到底是立功了还是犯过了,目前还不好说。

余山寿倒是想说话,若是平时,他少不了打趣嘲笑黎兆民这个竞争对手几句,但此刻车内气压太低,组长又坐在后面,他实在没勇气在这个时候聒噪。

陈世襄心里不是滋味,那个女孩当时有机会逃走的,但却放弃了生的机会。

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反正很是复杂,那个女孩比他还小,可能十五,或许十六?她做到的这一切,甚至让他不敢易位而想。

不过,或许也只有这样一群前赴后继的人,才能缔造出后世的新中国。想到这些,再想到这次事件中,自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陈世襄内心便复杂至极。

回到区部,沈玉先先是找到大队长,然后又找到区长,先后汇报此次行动的结果,等到所有事情结束,他才找到大办公室里,喝着苦咖的陈世襄。

“你带人把那两具尸体拉出去埋了。”沈玉先道。

陈世襄点点头,这事正合他意,他放下杯子刚要起身,沈玉先又说道:

“给他们买两口薄棺。信仰虽不同,但勇气却可嘉。况且在这个世道,谁也免不了有这么一天,今天是我们葬他们,明天却不知谁人葬我们。”

沈玉先话语里似乎带着些感慨,陈世襄听了默默点头,叫上申贵祥和于少辉就往外走。

“组长怎么还玩起这套来了,以往不都是随便挖个坑,把人扔进去,把土填上就完事吗?”

陈世襄走了,余山寿找不到谁说话,便找上了心情不好的黎兆民。可惜黎兆民正郁闷着,没心情跟他讨论这些东西,他只能讪讪坐回自己的位置。

沈玉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座椅上,外面的声音隐隐传了些进来。

为什么?沈玉先摇了摇头。

自己不让表弟买棺材,难道表弟就会乖乖地把那两人随便挖个坑埋了吗?

与其让表弟留下这个把柄给人,不如他亲自发话。

行动他是主持的,他这么做,谁也不能以此来攻击他,顶多在背后说两句矫情罢了。就算将来这事传到处座耳朵里,处座也只会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绝不会因此而猜忌他。

不管信仰什么,表弟始终是表弟,经过生死危机考验的感情,才是真正值得守护的。

军用大卡车载着两具尸体,带着从一队找来的苦力,先到一家棺材铺买了两口棺材,顺便找了两块木板,给两人各弄了一块简陋的墓碑,然后往郊外驶去。

郊外一处河边树林中,卡车停下,众人下车,陈世襄走到一座孤坟旁边,点了两处相邻的位置。

“就这里,挖吧。”说完,他便带头动起了手,他作为队长不用干这种活,但不干他心里不得劲。

“这里有个坟呢,还有人烧过纸,咱们在这儿跟别人挨着?要不要隔远一些?”申贵祥看着旁边的新坟,以及坟前的灰烬,对陈世襄说道。

陈世襄看了一眼,示意申贵祥去看一眼墓碑。说是墓碑,其实就是一块木板。陈世襄当初倒是有想过立一块墓碑,但让余山寿给阻止了。

申贵祥走上前,木板很简陋,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

【方成仁之墓,民国二十五年六月十三立】

“这是上次那个方成仁的墓?”申贵祥愣了一下,显然没有忘记这个方成仁是谁。

“上次就是我来埋的他,正好给他们埋一堆,懒得找地方了,青山绿水,也算是个好地方。”陈世襄道。

申贵祥点了点头,他忽又意识到什么,面露喜色,“那这个!!”他指着墓碑前的灰烬。

有人来烧纸,岂不是说明有人来祭拜?!谁会来祭拜,会不会是红党?

陈世襄看了一眼,直接道:“他头七的时候,我来烧的。”

“啊?!”申贵祥愣了愣神,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人是我杀的,烧点纸钱,心安。”

纸确实是陈世襄烧得,不过烧得并不是纸钱,而是那份老方儿子给写的,老方没来得及看的家书。

“哦哦,”申贵祥点头,闭嘴无言,不知道该说点啥。

众人合力将两口棺材全都埋好,并且立上两块木板做成的简陋墓碑。

墓碑和方成仁的别无二致,都很简单,除了一个名字,便是死亡的日期。

老周的名字没人不知道,上面只能以“老周”代替,女孩的名字则是陈世襄从杂货店的邻居那里问来的,叫周圆,两人是祖孙,至于周圆的父母,据说九年前就死了。

九年前死的,陈世襄隐约想到了什么,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在心中对这一家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做完一切,申贵祥挥手,让手下的队员全部回卡车,他和陈世襄走在后面。

“队长,”申贵祥戳了戳陈世襄的肩膀。

陈世襄看向他,不明所以。

“那个烧纸的事,以后可千万别干了,这事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以后指不定就得拿这事对付你呢!轻的,说你同情红党,重了,直接说你就是红党!到时候这种事可是有理都说不清的。”申贵祥语重心长地说道。

陈世襄见状不由上下打量他一眼,“我是队长,你是副队长,这么说来……”

“哎哎哎!!!”申贵祥赶忙抬手打断他。

“队长,组里虽然很多人都瞧不起我申贵祥,但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啊!上次在冯家,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没了。我申贵祥就是再差劲,也不会恩将仇报的。”

陈世襄见他这样不由笑了,“是吗,那我暂且相信吧。”

“队长,我可是跟你说真的!你不要见我们一组的人关系似乎还挺和谐,那是因为组长做事公允……”

“行了行了,你不用在我跟前说表哥好话了,我是不会给你转达的。”

“你这人,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呢!”申贵祥叫屈。

……

“又牺牲了两个同志。”顾瑾脸色露出复杂之色。

陈世襄摇摇头:“行动太突然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连具体的目标,我都是在动手的前一刻才知道的,根本没有机会传消息出来。”

说完这些,陈世襄又将周圆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小房间内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默。

良久,顾瑾才出声道:“这事也不能怪你,你事先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陈世襄摇头,他并不是自责,想要从顾瑾这里得到安慰。他只是觉得这种事,需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不能让他们真的寂寂无名。

……

月上中天,自来火行东街,宝华坊89号,熟睡中的周明先和周远再一次被幽灵般的敲门声惊醒。

两人拿着手枪走到门边,几度呼唤,门外安静如常,方才的敲门仿佛只是他们的幻听。

两人对视一眼,周明先上前打开门,寂静无人的幽深巷道,昏黄沉默的壁灯,并无人影的存在。

周明先低头,一个信封安静地躺在那里。

“鱼鹰”,又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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