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口中的快餐店离的并不远,走过去也就几分钟。
路上,何成了解到拦车的女子名叫胡玉芳,另外两人分别名叫高文文和孟婷。
来到店门口,何成看到了一行大字:2元一顿,吃饱为止。
“树哥!”胡玉芳率先进店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并走到老板身边附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然后就看到老板笑着冲何成点了点头,并从一旁的桌上挑了四个铁质餐盘给到何成,“老板,想吃什么自己拿,我们这边环境可能不太好,但菜的味道绝对没问题!”
何成先接过铁制餐盒并用微笑回应了一下老板,然后低头开始看菜。
摆在外面的菜总共有二十几种,而且以肉为主。
何成做了個手势,乔欣露等人开始挑选自己爱吃的菜。
“2块钱吃到饱,这老板肯定得亏钱吧?”所有人盛好饭菜入座后,魏宏达看着自己餐盘上都快垒起来的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你就别浪费。”何成用筷子轻轻敲了魏宏达的餐盘,然后转头看向胡玉芳,“不过2块钱吃到饱确实不太可能赚钱,这老板是有什么故事嘛?在做慈善?”
见何成提问,胡玉芳下意识坐直身子并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树哥以前也是这边的工人,几年前因为设备的原因伤到了右腿。”
何成下意识转过头,正巧老板在走动,这才注意到老板确实是个瘸腿。
胡玉芳也顺着何成的眼神看了过去,并继续道,“但工厂那边并不愿意给树哥任何的赔偿,树哥自己身上也没钱,就硬扛着,最后导致右腿直接废了。”
“后来大家知道了这个事情,很多人联合起来去给树哥讨说法,最后地方介入,树哥才拿到了一笔赔偿。”
“之后,树哥就开了这家店。”
“所以他是用赔偿的钱在支撑这家店?”赵晓红顺着故事的发展路径分析道。
“前几年估计是,但他其实总共也没拿到多少赔偿,光靠那点钱应该是撑不了多久的。”
“那他现在靠什么在支撑这家店?”何成直接问道,虽然他觉得胡玉芳可能并不知道答案。
结果看到胡玉芳指了指一旁的酒箱,“他们家的酒是按市场价卖的,有条件的,会点几瓶啤酒。”
“这跟我们的免费模式有点像啊。”魏宏达夹着一块大肉,下意识说道,“愿意花钱的就花钱,不想花钱的就可以免费用我们的产品。”
“不…完全不一样。”结果何成直接否定了魏宏达的说法,“我们的收费是有引导性的。”
“免费模式终究也是一种商业模式。”
“但他们这里,更像是一种特别的双向奔赴。”
说着,何成给了乔欣露一个眼神,乔欣露立马起身去要了一箱啤酒。
很快,一名年轻男子就抱了一箱酒过来,但男子的脑袋歪的很明显,走路一颤一颤的,明显有问题。
“这是小磊子。”胡玉芳起身从对方手里把酒抱到了自己的怀里,看起来确实很有劲,“他是智障。”
“在这里帮树哥打下手。”
胡玉芳特别直接的说出了这名年轻男子是智障的事情,何成下意识抬起头观察起对方的反应。
因为何成并不太了解智障这个疾病,生活中也没有遇到过。
所以他不是很确定,这么直接的在一个智障面前说他是智障,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只见胡玉芳口中的小磊子特别憨憨的笑了笑,然后口齿不清的说道,“老板有需要随时叫我。”
至少从对方的表现来看,他完全没有在意胡玉芳直接说他是智障的事情。
“谢谢,麻烦你了。”何成礼貌的向对方表示了感谢。
得到了感谢的小磊子突然张大嘴,笑的特别灿烂。
这是何成第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灿烂的笑容该有的样子。
小磊子带着灿烂的笑容去服务其他客人,胡玉芳则已经在开酒了,除了一会儿负责开车的魏宏达,其他人的面前都已经摆上了一瓶。
何成顺势给大家倒酒,而当他要给胡玉芳倒酒的时候,胡玉芳连忙阻拦,但被何成压住了。
“多谢你们在我们快饿死的时候,带我们找到了生机。”何成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杯酒敬你们三位。”
胡玉芳连忙跟何成碰杯,高文文和孟婷也立马跟上。
一杯酒下肚后,大家便开始先赶紧吃饭了。
吃了一会儿后,何成看似随意的问道,“你们三个是老乡吗?”
“我跟文文是老乡,小芳我们是来这里之后认识的。”孟婷接话道,“我跟文文其实才刚来三天。”
“来的那天遇到了贼,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是小芳帮助了我们。”
“所以你是独自一个人来的深城?”何成不禁有些意外的看着胡玉芳。
这年头,一个女孩子独自跋山涉水来深城打工可不是个容易的事。
胡玉芳点了点头,看起来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特别。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深城?”何成对胡玉芳有点好奇了。
“我要赚钱。”
“赚钱的原因呢?”
胡玉芳迟疑了,但面对何成的好奇,她还是开了口,“我得还钱。”
“还钱?你欠谁钱了?”
当何成这个问题出来的时候,何成看到了一个特别有层次感的眼神。
仿佛是在一个无穷的空洞中,有一股熊熊燃烧的愤怒,但这股愤怒好像又被什么东西压着。
许久后,胡玉芳才慢慢的说出了三个字,“我爸妈。”
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她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放松了,可又在下一个瞬间变得愈发的紧绷了。
何成跟乔欣露这时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何成决定不问下去了。
毕竟,一个女孩背井离乡到外面来工作,却是为了还父母钱,不管这背后是什么样的故事,大概率都不会是一个美好的童话。
揭人伤疤,并不是何成喜欢做的事情。
然而不知道是何成突然的沉默让胡玉芳产生了误解还是她自己本身的倾诉欲在这一刻爆发了。
当何成打算换个话题的时候,胡玉芳却主动说了下去。
“我出生在农村,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因为从我懂事开始,我的身边就只有我的奶奶,而我的奶奶也从来不会跟我提起我父母的事情。”
“直到莪14岁那一年,有两个人突然回来,说他们是我的爸妈。”
“他们回来了,但他们回来的原因是他们要来住奶奶的房子,带着一个比我小五岁的男孩。”
“但家里一共就那么点地方能住人,所以从那一天开始...我只能跟猪一起睡。”
何成等人眼神骤变。
胡玉芳也在这时停顿了一会儿,明显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我实在不想过那种生活了,所以前段时间我遇到一个同乡跟我说大家现在都去深城打工赚钱,我就想来深城打工。”
“但他们不许我出去,除非我每个月给他们寄500块钱。”
“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们这才放我出来。”
“那你现在既然都已经出来了,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不就好,没必要真去给他们钱啊!”这时,乔欣露又气愤又着急的说道。
在乔欣露看来,人都出来了,给个屁的钱啊,这钱本来就给的莫名其妙。
“像这样的爸妈一辈子断绝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不行!”胡玉芳特别肯定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乔欣露更急了。
“因为…因为我奶奶还在家里了。”
“我如果每个月不能给他们寄钱的话,他们就会让我奶奶跟猪睡在一起。”
“畜生啊!”乔欣露气到拍案而起,整个脸都涨红了,“什么畜生啊这是!”
看到乔欣露的愤怒,胡玉芳连忙小心翼翼的拽了她一下,像是在担心自己影响到了乔欣露的心情。
见状,何成则开始安抚胡玉芳,“不管怎么样,你已经出来了,这就是第一步胜利。”
“现在你的顾虑既然是你的奶奶,那么下一步,就是找机会把奶奶带出来。”
“等奶奶也来了深城,或者带奶奶去别的城市也行,就再也不用去管他们的要求了。”
胡玉芳看着何成慢慢点了点头,“我是有这打算的。”
“你有这样的打算就好。”何成温柔的一笑,然后给了乔欣露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
之后,何成又了解了一下高文文和孟婷的情况,这两人的情况就相对普遍一些。
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何成起身去买单。
正当何成掏钱的时候,老板突然小声道,“老板,小胡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如果有合适的岗位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何成没有立刻回应这个事情,而是先跟老板握了握手,“您好,刚刚从小芳她们那边了解到您的事迹,您是一个伟大的人。”
“不知道老板怎么称呼?”
“我叫铁树,至于伟大,我跟这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铁树?铁姓现在不多见啊。”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跟小胡一样从一出生就没见过爹妈,而且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他们。”
铁树笑了笑,很洒脱的笑容。
“我是被人抱养,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们村子里有一棵很特别的古树,据传历史上无数次大家都觉得这树活不下去了,可这棵树硬生生的活到了现在。”
“所以村子里的人就叫它铁树,我喜欢这棵树,也喜欢这个名字,就叫铁树了。”
“原来如此。”
铁树又笑了笑,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胡玉芳,再次把话题拉了回来,“我跟小胡虽然接触时间不多,但这仅有的一些接触下来,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骨子里的那股劲。”
“所以老板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试着用一用,我相信她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树哥你知不知道小芳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工作?”
这个问题,在了解了胡玉芳的过去后何成就不好意思问了,但却始终是何成心中的一个疑惑点。
只见铁树忍不住有些厌恶的一笑,“老板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小胡的底子是很好的,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
“所以她找工作的时候,那些负责招聘的人总会有一些想法。”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生在富裕家庭的女娃如果长的好看,会更加的幸福。”
“但生在落魄家庭的女娃如果长的好看,可能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何成瞬间理解,关于胡玉芳的最后一块拼图,在这一刻补上了。
“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放心。”
“不过我有些好奇,既然你清楚她遇到的麻烦,那你向我推荐她,就不怕我有兽心啊?”
“男人都有兽心,但你有道德。”铁树突然看向了乔欣露,“我看得出来。”
“树哥不是普通人啊。”何成非常真诚的说道,“话说您在这边是不是很多年了?”
“我来这里已经第8个年头了。”
“那您方便聊一聊您对这个地方的看法吗。”
“我刚来的时候,这里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铁树有些感慨道,“这个县城发展的太快了,快到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年岁。”
“那您当初是基于什么考虑开的这家店,毕竟从商业的角度来说,这家店是绝对赚不到钱的。”何成想确认一下这个事情。
铁树拍了拍自己废了的腿,“你应该知道这条腿的情况了吧。”
“这个地方来来往往太多人,有好人,有坏人,有善良的人,有恶毒的人。”
“但绝大多数来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哦?”何成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来了,“什么共同点。”
铁树突然拿起拐杖,在何成的面前走了起来,在拐杖的帮助下,铁树的行动能力看起来几乎与常人无异,“这里的人,都想跟自己的命运做斗争。”
“我不能让一群跟命运做斗争的人,输在吃不起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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