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和扶苏心中亦喜亦忧。
仙者,最早出现于黄帝时期。
上古有异人,魂魄能超脱于身体之外,静坐室内,乃神游四方。
此无拘无束也,便为仙。
此即仙之本意,修炼精神,肉体不是助力,反倒是禁锢。
修仙修的便是如何褪去肉身,而魂魄不灭,得大自在。
亦即,长生也。
无有肉身,只余魂魄,自然凡兵不可伤,不食不死。
至于余者,倒是了了,未曾听闻有什么异处,古人尚视此为歪门邪道,直到庄子出,道家兴,方才渐渐为世人所尊崇。
至于天人者,则与仙不同。
天人者,乃是修行正途,亦是上古传承正朔。
上古之神如娲皇者,为神人,若有气运功德在身,便为圣人。
神人之后,便是天人。
天人者,具神通,最基础的神通,便是肉身强横。
如《列子》有言,北山有愚公,面王屋太行而居。王屋太行者,方七百里,高万仞。
愚公惩出入而迂,聚室而谋曰:“吾与汝致力平险。虽吾残年之力,恐不能毁两山之一毛。然吾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操蛇之神闻此言,告知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以移之。
夸娥氏便是神人,而其二子,则为天人。
二人可负方七百里,高万仞之山,虽有夸娥氏本为大力之神的原因,然亦由此可见,天人之神通,远非仙人之流可比。
移走区区一个百万斤之鼎,犹如反掌观纹。
然而……
天人者,似乎并不精于炼丹小道。
“罢了。”
扶苏突然哑然失笑,他摇摇头。
“吾等于此处猜测天人之所能,恰如夏虫之语冰。”
蒙恬一愣,亦洒脱一笑。
正如扶苏所说,两人对所谓天人,乃至仙人之理解,尽皆来自古书,或者民间传言。
两人从未见过真正的天人或者仙人,讨论天人有何神通,又有什么意义?
而现在天人已去,带走了丹炉,却留下了自己的茅屋。
既如此,不进去看看,又如何心安?
茅屋就在松树之旁,似乎就是山中随处可见之蒿草盖成,小巧玲珑,古色古香,带着一丝让人无法言说之感,似乎一眼望去,便已经飘渺如仙。
茅屋之大门,则是山中原木制成,树皮都未曾褪尽,尚有嫩叶自缝中出,招摇于山风之中,生机盎然。
深深吸了一口气,蒙恬一马当先,站到了门前。
“我们这般进去,可会不敬?”
“行礼再进!”
话落之际,木门突然无风自开,似是欢迎。
两人面有异色,对视了一眼。
莫非,天人早知道吾等会进来?
天人之神通,果然非吾等所能知也!
茅屋里很干净,干净得简直不似人间。
入眼所及,便是一张床榻,床榻光溜溜的,没有铺草,亦无铺盖之物。上面不曾落灰,亦不曾有人睡过之痕迹。
除了床榻之外,茅屋中再无其他陈设,就连餐食之器亦无。
尚有捣药臼一个,里头尚有少数不知名药渣,透着一股草木清香。
捣药臼不敢拿,毕竟乃是天人居所。蒙恬直接扯下背后的披风,小心翼翼地将臼里的残存药渣轻轻刮下,用披风包起来。
蒙恬在忙,扶苏亦没有闲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榻之上,上面正放着一個古怪的事物。
他好奇地拿起这个事物,此物方方正正,巴掌大小,外壳似是皮制,而内里乃是一页页白色莫名之物,甚薄,上面若有痕迹。
“此或天书也!”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正是蒙恬。
他此时已经将捣药臼里头的药渣尽数包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扶苏手中之物,满脸喜色。
而扶苏眼中亦是充满喜悦,他仔细摸索着手中之物,触手挺扩,且有异香扑鼻。
“此似是墨香,然世间绝无如此香墨!”扶苏轻轻翻动,微微有些惊叹。
墨自西周已有之,就连毛笔,也已然问世,首制者正是蒙恬。这年头字虽然用竹简刻,但是壁画彩陶之属,已然是用墨画。
“上头有字!”
蒙恬眼尖,一眼就看到其中似有字迹。
扶苏亦精神大振,他同样赞同蒙恬的看法。
这必是天书!
书中之字,有可能乃是神人文字,再不济,也是那个天人所留!
而天书应揭露有世间奥秘。
他飞快地翻回到之前见过的那页,下一刻,两人齐刷刷地瞪大眼睛。
天书上确实有字,而且不在少数。
此时两人翻到的这页,上面便有一数行字。
只是两人却看不懂。
华夏文字自问世起,为陶文,后为金文,再为殷契,亦即甲骨文。
至周时,篆字大行天下,再至秦时,隶书兴起。
而两人眼前这几个字,非金非契,有篆字之意,但又与沿袭自篆字之秦时隶书相去甚远。
“此字,似以炭笔写就。”
蒙恬仔细端详着天书上那几个字,能够发明毛笔的自然胸中亦有不少墨水。
扶苏胸中墨水更多,他皱紧眉头,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
而蒙恬亦不催他。
毕竟,这可是天书!
光听此名字就知道,此书绝非凡俗之物,里头不知道记载了何种隐秘!
蒙恬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初见那名天人时之场景,天人所言,他句句记在心间。
当日,天门台上,天人曾言,天下将有大变!
此事一直压在蒙恬心头。
他世代为秦将,对始皇帝忠心耿耿,对自己一刀一枪打下的大秦天下,亦是关心有加。
或许,此天书之内,就有天下将如何大变!
他在一旁静静地等待,足足过了一刻钟,扶苏脸上终于露出释然之奥义。
“吾知矣!”
他脸上带着傲然的微笑,小心翼翼地举袖拂去了头上的汗水。
“吾参考篆字,又辅之以隶书……”
“天书上到底言何事?”蒙恬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扶苏的话语。
而扶苏也不以为意,他深吸一口气,满脸庄严地向天祈祷。
“吾等本应沐浴斋祷,然事急从权,望上天莫怪也。此番下山后,吾必斋祷三月!”
“吾亦斋祷三月!”蒙恬同样庄严开口。
向上天祷告完毕,扶苏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天书上,目光烁烁,隐见天地之秘,乃至捧书双手都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