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然晦暗有如混沌,天地之眼依然高悬。
然而却有无数小小的黑点,自天空而下。
“夺夺”之声接连响起,初时尚有间隙,转瞬之间就响成一片。
琅琊台上,无数草木转瞬之间就似乎活了过来,一改数月以来之焦枯之色。
大雨瞬间倾盆,打得一干乡老身上生疼,然而一干乡老却恍若未觉。
他们怔怔地看着那条依然向着天空之上巨大雷云仰头无声挑战的灵蛟,心中五味杂陈。
先前,这条白蛇尚且弱小,长不过二尺,被一干小孩子当成玩物。
虽然被少端解救,然而少端亦只是为了留着它的命,于祈雨之时斩杀以祭上天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此蛇化作灵蛟,却是不惜被雷霆击成齑粉,亦要行云以壮雷云,以解琅琊县之旱情!
有泣声响起,却是相老,他此时已经老泪纵横:“吾等,吾等求上天垂怜,勿要伤此蛟!”
“若是天雷蓄势而必发,吾请以身代之!”
“吾亦愿以身代之!”少端此时亦反应了过来,流泪向天以拜。
“要劈就劈某吧,某今年四十有五,高寿也,死亦无怨!”
“勿伤灵蛟,雷击吾等,吾等老朽矣!”
一群乡老向上天叩头如捣蒜。
秦时寿短,三十余而老死者比比皆是,四十余已算高龄。
而琅琊台上一干乡老,除去两名扶相老登台之稚子,以及早生华发之少端,余者皆为四十以上。便如后世之八十老者,纵使今日便死,亦是喜丧!
然而,天威岂会因区区数名凡人之意愿而改?
众乡老正磕头求上天以自己代替灵蛟受雷,天地间陡然一白,众人竟觉眼前瞬间已然无法视物!
唯一所见者,唯有一水缸粗细之紫色雷霆,蜿蜒而下,瞬间劈在灵蛟身上!
“轰”地一声巨响,天地齐鸣,众乡老只觉得自己耳膜都被震破,天地间瞬间一片安静!
整个琅玡台似乎都瞬间抖了抖,一股大力陡然从身下袭来,乡老们直接被震飞!
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以此刻倾盆之雨,竟无法掩下,将灵蛟,以及灵蛟周身三丈内,彻底笼罩。
“哗啦”一声,少端摔飞在泥水里,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一片轰鸣,眼前亦是模糊无比,唯有那道紫色雷电,此时依旧刻于眼帘。
他此时已经彻底迷茫,仰天躺在地面,任由蚕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自己身上和脸上,若无所觉。
一颗雨点恰巧落进他的眼内,少端只觉得自己眼睛陡然一痛,深入骨髓。
他瞬间便弹了起来,顾不得浑身骨头似乎都已经散开之剧痛,准备看看灵蛟如何。
不料刚起身便和另外一人脑袋撞在一起,听其痛呼之声,却是已经年五十之相老。
“相老,”令端顾不得呼痛,急切地开口,“吾双目无法视物,尔且看看,灵蛟是否犹活?”
他不知道,相老此时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方才那道惊雷,已经将所有乡老的耳朵都震得暂时失聪。
不过相老的动作却并不慢,五十岁之老朽,焕发了堪比稚子之敏捷。
他再次飞快地爬了起来,一边连滚带爬地靠近灵蛟所在之地,一边睁大眼睛竭力向烟尘中看去。
天上在降大雨,烟尘消散得很快,虽然依旧有点朦胧,但是已然能够看到烟尘之中的情况。
而看到烟尘中那一刻,相老之心就是一沉。
烟尘中此时已然空无一物。
“悲乎!灵蛟恐已成齑粉矣!”他猛地发出一声悲鸣。
“什么粉?”一个声音响起,却是另外一名乡老,他此时双目呆滞无神,双手正下意识地拍着自己的耳朵,急切地问。
“天地不仁也……”相老此时已经顾不上周围的任何事,他坐在地上,双目有血泪出。
就在此时,一道清音陡然响起。
“嗷呜!”
这個声音中充满喜悦,似乎有着澎湃的生机,相老只觉得自己耳中的轰鸣瞬间消失,双目之间那道挥之不去的紫芒亦终于消散。
不只是他,少端等人此时亦回复过来,彼此对视了一眼,皆发现了对方眼中狂喜之色。
灵蛟无事!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方才灵蛟之所在,却无所见。
众人尚在疑惑,突然之间,一道光芒陡然从雷击之处跃出!
正是灵蛟!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方才那道雷霆直接将地面轰出了一个大洞,灵蛟便是落入了此洞之中。
如此威势,让相老头皮发麻。他情不自禁地再次看向灵蛟,想要看看灵蛟伤势如何。
下一刻,他目瞪口呆。
只见灵蛟身上此时已经光洁如新,有淡淡金色光华流动。
别说受新伤,便是之前第一雷下所受重伤,亦已经彻底恢复,看不到任何痕迹。
不止如此,此时灵蛟之模样比起方才受雷劫之前,亦有大不同!
此时,它身躯已经膨胀到五丈长短,原本头上小小的两个凸起,此时亦变成了小小的角,看起来灵气非凡。
而它的身上,鳞片也比之前更细密,更华丽,背上甚至还多出了一条矮矮的背鳍。
其尾亦一改之前蛇尾之形,转而代之的乃是如同鱼尾一般之三尾,仿佛一朵银色火焰一般,跃动不休!
灵蛟显然也终于注意到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干乡老,它眼中露出一丝颇具灵性的傲娇之意,银色的三尾轻轻一扫,一蓬泥水如同瀑布一般,陡然向着一干乡老泼去!
少端等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泥水冲倒,摔成一团,只是无人介怀。
此时一个疑问在大家心头萦绕不去。
方才第一道天雷便已经将灵蛟劈成重伤,而第二道天雷威势本就远胜,又有灵蛟自己行云,以壮天雷。
照理,此雷一下,灵蛟绝无幸免之理。
然而一雷击下,灵蛟不仅幸存,甚至身上旧伤皆去,此是何解也?
那抹淡淡的金光又是何物?
……
山崖之下,秦天正静静负手而立。
脸上,若有所思。
炼气士,炼氤氲之气,窥天道,师法天地。
天地万物,皆有可师法之处,便如蛟之行云!
蛟行云,乃是自身天赋神通,并非道法,它亦并未入道。
若是入道,此时它已然是能腾云驾雾,能行云布雨,亦能驱使雷电之龙,而非仅仅是蛟。
然而,未入道,乃天赋而非道法,未尝便无法蕴藏其中!
万物皆有道,有道自有法!
秦天微微有些感慨。
他为天地间唯一一个炼气士,甚至是唯一一个入道者。
天地间,唯他有法,他自己便为万法之师。
这意味着,他一切都需要自创!
除去之前传授给青猿,尚且算是凡间之术的《太玄通背拳》,他仅仅只有一个《炼气诀》,以及一个入道者借天地感悟,乃无师自通之《陆地飞腾术》!
余者神通手段,竟是一个也无!
而方才他观白蛟行云,以壮天劫,却突然有所悟!
如此,方是大机缘!
至于祝白蛟挡天劫,便如之前所自创“命符丹”三术一般,乃是依靠道的理解,对天道最简单的利用,小术也,不足挂齿。
修行乃是逆天行事,故有天雷击不德。
而白蛟行云,以壮劫云,固然会使得雷劫之势爆涨,然而,亦可使劫云生变!
混沌生氤氲,氤氲化五气,而生万物。
五气,便是所谓五行!
五行相生相克,此万物生生不息也。
劫雷乃金之属,金之属虽世间至坚至锐,故雷劫之下,几乎无有而不摧,然而金,生水!
蛟可行云,若遇水,则布雨!
此水,非凡水也,而是五行之水气!
恰逢琅琊县大旱,黎民农时将误,眼看秋时将饿殍满地。
而蛟此时行云布雨,救琅琊郡万民,此为大功德!
天雷击不德,然而白蛟此时有大功德护体……
纵使天雷再如何势大,又怎能伤得白蛟半分!
因为它身怀功德,故此挡下一劫!
……
此间之事已毕,秦天抬眼看了一眼琅琊台。
纵使有着山崖阻挡,他亦知道白蛟此时顽皮之举,亦能感受到白蛟心中之欢愉,以及对此地之淡淡眷恋。
它虽然是水蛇之属,但是出生在琅琊台,此地便是它家。
“为琅琊降雨,也算此地的造化了。”
微微笑了笑,秦天摇摇头。
白蛟此时尚只有五丈大小,并不堪骑乘。
而且,它虽然是水蛇,却并不是海蛇出身,乐水,却并不喜欢永居大洋之中。
正好自己要前去验证推导心中所悟,亦不愿分心。
如此,便让它暂且留在琅琊台吧,待自己开创了神通归来,再带它离去。
“吾有所得,需于大洋深处一行,旬日即反。”
他声音清越地开口:“尔便与此玩耍吧,记住,尔道乃是不害不争!”
“嗷呜”一声,蛟鸣于山。
秦天再次微微一笑,大袖一挥之间,身形已去百丈。
悟法而去。
……
琅琊台上,少端等人被台下之清音惊醒。
“啊呀!”
“吾等竟忘记拜谢救吾等之神仙!”
少端突然满脸痛悔的神色,而其他乡老亦反应过来。
是矣!
行云者为灵蛟,然而以道音使白蛇一日之间化蛟者,乃是那位神仙!
命灵蛟行云以布雨解旱情者,亦是神仙!
至于灵蛟受天雷而无所伤,虽然不知是何等神通,必是那位神仙手段无疑!
而现在神仙已然要离去了,吾等却连道谢之语都未曾说过,世上岂有如此狼心狗肺之禽兽辈也?
乡老们抢步而起,奔至崖边,举目望去,却见海波淼淼,有一宽袍大袖之身影,正踏浪而行!
乡老们再不耽搁,双手举起,以歌以舞,以头触地。
此时人人都心情激荡。
琅琊被称之为神灵之地已有千年,山上夸功的石碑都不知道有多少座。
然而琅琊县人困苦亦有千年。
今天,终于有个神仙点化灵蛟来庇护自己。
换句话说,自今日起,吾琅琊县,再不是虚无缥缈的神灵之地,而是,神灵庇护之地!
有神仙庇之,灵兽护之!
“吾等琅琊县黎元,拜谢神仙解救之大恩!”
这声音带有真挚情感,传呼于天地之间,日月可鉴。
而随雷劫隐没,阴云聚集,大雨却愈加倾盆,席卷整个琅琊,以至于那自沂水之上乘龙舟而来始皇帝,也被淋了个黑袍浸透,但却无心所顾,徒自惊骇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