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人一头棕发,扎着个小辫,饶是一脸严肃,也看上去没什么正形。说是研究院的院长,倒更像是街边摆摊算卦的神棍。
“晋余生,”齐斯笑着,注视着那人的眼睛,“你的背景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啊,竟然有钱维持我三年的生命体征,还整出这么个研究院想让我死而复生。”
考虑到这是在副本中,他直接代入了副本呈现给他的世界观,开口调侃。
副本将他的個人信息融入到故事背景中,已经够曲折离奇了,居然还能整这么一出。
一想到晋余生这么个又苟又灵光的家伙竟然会作为重要NPC在这种场合与他相见,他就觉得稀奇又好笑。
笑了一会儿,齐斯压下唇角,认真地说:“我觉得以你的职业,应该选择做法招魂,而非尝试这种克隆实验。”
本以为能够套出部分世界观,没想到晋余生只是怔愣了片刻,便移开目光,看向身边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你说得不错,这次的克隆体非常像他,我刚刚差点以为是他回来了。把他送去观察室,随时观察状态,汇报情况。”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什么克隆体,就是被诡异游戏送过来的本人?”
齐斯故意说出了“诡异游戏”四个字。
论坛里说,副本里的NPC在认知扭曲的作用下,会自动屏蔽“诡异游戏”相关信息。而现实中的人是能听到“诡异游戏”几个字的,只不过会将其理解为小说情节。
这点细微的差异作为试探已经够用了,可以有效地结合周围人群的微表情,分析出当前的情况。
“不怪你有这样的想法。”晋余生说,“我给你们所有克隆体都移植了齐斯全套的记忆。他死在游戏里,最后的记忆是随机载入了一个叫作‘辩证游戏’的副本。”
齐斯神情微凛:“你也成了玩家?”
晋余生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对围簇在病床边的研究员做了个手势:“把他送进观察室。”
……
观察室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天花板、墙壁和地板浑然一体,好像由一整块金属打造而成,唯有一扇门拥有纤细的轮廓。
齐斯的病床被放在正当中,他依旧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干瞪着眼看布满摄像头的天花板。
情况很糟糕,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他的武力值顶多是成年人平均水平,根本无法挣脱拘束带的束缚。
哪怕出现万一情况,比如拘束带莫名其妙地断了,他也无法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下逃出生天。
齐斯神色凝重地盯着摄像头看,逐渐陷入了沉思。
没有系统界面,没有主线任务,似乎除了记忆以外,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他处在诡异游戏的副本中。
记忆是可以骗人的,或者说,残缺的记忆会给大脑一种误导。如果他真的像晋余生说的那样,刚进第三个副本就死了,确实能形成当下的认知。
——落地成盒,所以没有对副本具体内容的印象;稀里糊涂回到现实,在睡梦中浪费掉生命的最后半个小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而死在第三个副本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毕竟论坛里计算出来,这是道失败率高达80%的大槛。
更重要的是,以齐斯对晋余生的了解,那个家伙还真有可能脑子坏掉,砸钱试图将他从鬼门关捞回来。
当然,这一切或许只是诡异游戏充满恶趣味的诱导,想让他模糊游戏和现实的界限,迷失在副本里。
但不可否认,存在一种最糟糕的情形——
他此刻就在现实之中,作为“齐斯”的某个克隆体而存在。
“疑点很多。首先,最开始让克隆体独处于一个房间,并且进行一系列搜查,不像是正规研究院会出现的纰漏。而如果说这是诡异游戏设置的搜证环节,那就说得通了。”
“其次,如果我在游戏里死去,现实里的身体也会死亡,再高的科技也无法维持我的生命体征长达三年。”
“最后,我不认为现有的科技能发展出这么完善的人体克隆技术,也不认为科学家能对灵魂这种玄学的课题有所研究。”
齐斯冷静地梳理从在房间里醒来到现在,遇到的所有疑点,很快寻摸出一条脉络。
“这个副本虽然没刷新出主线任务,但依旧存在一个隐性的时间限制。三天后我将被销毁,所以我需要在三天内逃离这里。”
“我作为克隆体,生理上属于人类,三天时间里必然需要进食,用餐期间说不定有机会解开身上的束缚。每天三餐,就是九次机会,有充足的容错空间。”
他这么想着,房门适时打开,一个年轻的护士走了进来。
护士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刘海下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正小心翼翼地打量齐斯。
她推着一个装了各式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小车,齐斯打眼望去,看到了盐水瓶和拘束带。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游曳,齐斯心头警铃大作,却还是垂下眼帘,轻声道:“抱歉,我好像有点饿了……”
护士笑着说:“待会儿我会给你输点葡萄糖。”
齐斯:“……”
果然事情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诡异游戏一点机会都不给,什么趁吃饭的时候用筷子挟持护士之类的计划,在这个副本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接下来五分钟,齐斯生无可恋地躺着,任由年轻护士将他的双手拘束成适合挂点滴的姿势,然后往左手背的血管里扎入留置针。
留置针这玩意儿是软的,不容易刺破血管壁,一下子封死了他取用针头当武器的路线。
且从护士的表现看,接下来几天他大概率不会有解除拘束的机会,所需的营养物质和水分将全靠输液解决。
排泄的话……齐斯想到了一个叫作“尿袋”的东西,可以很好地让他就着被绑在床上的姿势解决问题。
齐斯不无悲伤地想:如果真要到这个地步,还是立刻去死比较好。
然后他又想到,以他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连自杀都做不到……
一下子就更加悲伤了。
齐斯问护士:“我可以问问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灵魂的方法是什么吗?我看我能不能努努力,争取长个灵魂出来。”
“我不知道欸。”护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实习生,刚来这儿没多久。”
心可真大啊,派一个实习生来对付我……齐斯在心里吐槽一句,又问:“那你知道接下来的安排吗?有没有体检什么的?”
护士回忆了一会儿,说:“待会儿院长应该会见你,问你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不知道。”
护士抛下三个字,便推着小车离去,留下齐斯继续瞪着天花板思考人生。
齐斯知道,护士口中的马上要见他的“院长”正是晋余生,他那个利益关系、虽有小毛病但可以忍受、很多情况下非常好用的“朋友”。
从仅有的接触中可以判断,此情此景下的晋余生和他记忆中的十分不同,态度冷淡了很多,看上去也不好骗。
就是不知思维和行为模式有没有太大差别。副本究竟是将这位“朋友”整个人复刻了一遍,还是只借用了他一张脸?
但不管怎么说,齐斯都很期待接下来的这次见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晋余生都是这个副本中的重要NPC,很有可能牵涉到关键线索和主要世界观。
……
一个小时后,两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走进房间,拆了挂完的盐水瓶,将病床调成轮椅的形态。
在他们将轮椅推出门的当口,齐斯趁机瞥了眼门把手下方。
那处安装的不是电子锁,而是很普通的机械锁,是他熟悉的样式,一根铁丝就可以撬开。
研究员推着轮椅在走廊间行进,不时遇到岔路,左弯右拐。
齐斯用目光观察左右的标识,记忆路线。
大部分房门都长得差不多,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用途,他只依稀辨认出一间类似于监控室的小房间。
和其他房间不同,这间房间有一扇斑驳着纸张残留印痕的玻璃窗,隔着窗户能够看到里面巨大的监控显示器,和上面分割成一个个小窗格的监控画面。
基本上只要能进去操作一二,看上半个小时,就能大致推理出整栋建筑的布局了。
“嗯,这个副本的解谜看上去不是很复杂。第一步,解开拘束带;第二步,进入监控室,规划好逃亡路线;第三步,逃出研究院。”
齐斯默默盘算着,隐隐觉得这个副本的底层逻辑和过去两个副本截然不同。
过去两个副本,需要收集大量的线索才能形成通关的思路;而一旦有思路了,傻子都能成功执行。
这个副本却相反,通关思路简单明确,傻子都能想到;每一步的执行却困难重重。
“第三个副本死亡率极高,或许就有设计风格不同,玩家一时转不过弯来的缘故吧。不过……这真的是副本吗?”
齐斯漫无边际地想着,不多时便被推进一间办公室模样的房间。
他注意到,这个房间和观察室一样,被漆成刺目的白色,浑然一体,没有窗户。
两名研究员将齐斯往办公桌前一怼,什么也没说就退到了门外,还顺手将门带上了。
一片苍白的寂静中,齐斯将整间办公室的布局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他不由腹诽道:“说是解谜副本,结果什么信息都不给,答案全靠猜吗?”
猜是不可能猜的。齐斯自知自己运气平平,初中时蒙单选题正确率不高于二分之一,多选题更是从来没蒙对过。
为了不预设答案、干扰判断,他有意放空大脑,什么也不去想。
就这么无聊地等了十分钟,开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身白大褂的晋余生走了进来。
这个长着熟悉的脸的NPC板板正正地坐到办公桌后,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齐斯,说:“你好,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