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椰林间,安吉拉紧跟在陆黎身后,向祭坛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她用闲聊的语气问:“陆黎大佬,你是怎么进诡异游戏的?”
“我家里人生了重病,需要很多钱。以我的能力,无法在不违法的情况下筹措到那么大的数额……”陆黎顿了顿,眉眼间蒙上一层悲哀,“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邀请函出现了。”
“这样啊。”安吉拉干笑一声,没有接下去。
就在刚刚,她发现系统界面上显示的金钱分布有了变化。祭坛的方向,有一点快速靠近另一个点,接触后又分离,而其中一个点停止了移动……
出状况了。安吉拉做出判断,停住脚步,盯着陆黎的背影道:“大佬,那你更应该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只有活下来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我们回去吧,探索祭坛不急于这一时。”
陆黎侧过头看她,目光中闪烁着迷乱的色泽:“不,我觉得关键线索就在前面,很快就能通关了……我不会回去的,你要是害怕就走吧,我不会回去的……”
话语颠来倒去,含糊其辞,神志显然已经不大清明。
他被魇住了!
‘竟然不等我下手,自己就出事了吗?表现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個草包……’
安吉拉腹诽着,却也意识到了祭坛的危险。连陆黎这种资深玩家都在不知不觉间中招了,更别说是她一介新人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远离祭坛,必须远离……
安吉拉试探着说:“大佬,你要不先放点钱在我身上?到时候你出事了,我也好想办法救你!”
陆黎好像没听见那样,背过身去,继续一步步向祭坛深处走去。
安吉拉有些不甘心,却终究不敢追过去,生怕也被副本的力量魇住。
“那大佬您小心点,我回去摇点人过来!”
她有了决断,抛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旅馆的方向跑去。
陆黎是死是活和她无关。人都是要死的,再多的尸体,都不过是她加入“那个公会”的投名状罢了。
……
“我对诡异的直觉很准,从小能看见鬼,也知道鬼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哪里。”常胥停下脚步,将指间凭空出现的一张纸牌斜插入墙壁。
钟楼内灰尘遍布,狭窄逼仄的空间中,只容一人通过的扶梯盘旋着往上,直触高处的一抹光亮。
那光亮是从高天之上投进来的自然光,黄昏的亮度于事无补,只能让一前一后行进的两人勉强看清眼前的路。
“所以呢?”齐斯将双手插进口袋,表示一点儿也不想和积灰的楼梯扶手产生任何接触,“我小时候也能看见鬼,无聊的时候还和床下一小姑娘下过几盘飞行棋。”
常胥的指尖闪烁着蓝莹莹的光,一张张纸牌在那里飞速变换:“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齐斯没有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忽然就再也看不见鬼了,医生说我是病好了——出去后要不要我把我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我刚刚听到了指甲抠挖墙壁的声音。”常胥将手中最后一张纸牌嵌入墙壁,赫然圈出一个半人高的方块。蓝光勾连成线,方块间的部分凭空消失,露出钟楼墙壁后的森森白骨。
那是一副完整的骨架,不过由于是被弯折着埋进去的,乍看蜷曲成一团,扭曲得看不出人形。
齐斯有了兴趣,凑上前将颅骨扒拉出来,借着光把玩观察:“是现代人的骨头,大概率属于玩家。”
常胥挑眉:“为什么这么确定?”
齐斯将颅骨塞回墙壁,笼统地解答道:“这个副本的背景时间在15到17世纪,当时的平民营养不良,在骨骼的粗细和质量上会有所体现;而贵族则会出于一些古怪的礼仪、装束和审美,使得骨骼呈现一定程度的畸形。”
常胥回头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懂得真多。”
齐斯眯起眼笑:“那是当然,在这块我是专业的。”
在常胥提出疑问前,他抢先补充道:“标本制作涉及的物种比你想象得要多——不然你以为那些大学和博物馆里陈列的人体标本是怎么来的?”
常胥没有出声。
齐斯垂下眼,余光瞥见眼前人苍白的双手,那分明是森然的指骨,正冷冰冰地垂下!
竟然……莫名其妙地触发死亡点了么?
触发的原因是什么?
齐斯屏息敛声,一步步地后退,默默和前方的人影拉开距离。
头顶的光越来越远,好像永远无法触及;阴冷昏暗的逼仄建筑从四面八方将人包围,连同内里的尸骨一道发霉腐烂。
后背好像撞到了什么,一张脸从脖子后伸过来,紧贴上齐斯的鼻尖。
那是一个白森森的骷髅,牙关紧咬,没有嘴唇的包裹,像是在笑……
……
“你好点了吗?”常胥站在一堆碎骨头片上,侧头回望。
刚从异状中抽离,齐斯条件反射地抽出刀片,对准前者的后脖颈划去。
想法没能转化为行动,血红的提示文字在眼前弹出。
【此副本中,您无法杀死身份为“贵族”的玩家】
【违反副本规则,警告一次!累计三次警告将判定为通关失败!】
冰冷的电子音当头浇下,齐斯“呵呵”地笑了两声:“还活着,没死成。”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他和常胥在一起的时候更容易触发死亡点,《玫瑰庄园》中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用晋余生的话说,叫做“八字相冲”?
察觉到齐斯态度的不善,常胥默默收了手中的纸牌,问:“还要上去吗?”
墙壁里的尸骨传递糟糕的预警,就差怼脸威胁玩家说“再往前小心死这里”了。才爬到一半就遇到这档事,接下来还有好一段路,不知又会潜藏什么样的危机。
齐斯沉吟片刻,道:“总要有人上去的,不然这块线索永远都是空白。而且,我也想站在高处,看看这座岛的全貌。”
常胥不由疑惑地多看了齐斯几眼。
在他的印象里,齐斯这人向来只有让别人趟雷的份,怎么可能这样大义凛然地以身涉险?
他正迟疑着,就见齐斯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常哥,我身体一向不太好,还是你这个练家子打头阵吧。”
……果然。
也许是因为霉运被刚才那一遭耗尽了,也许是只要不手欠就不会出事,接下来一路平稳异常,连个老鼠都没有,更别说鬼怪了。
头顶的光越来越近,在钻出阴暗的楼身,站在钟楼顶部时,齐斯甚至生出一种伸手就能触碰到天空的错觉。
顶楼最醒目的陈设是一口古铜色的大钟,安静而肃穆地垂挂着,给人一种古老生命的神秘感。
齐斯盯着钟旁的撞锤,玩心大作,很想敲十下钟试试,看看【敲响十下的时候请入睡】的规则是否还会生效。
看到常胥还在旁边,理智终于战胜了恶趣味,他只能遗憾地将危险的想法搁置。
常胥同样盯着钟看,几秒后,他几步绕到钟后,指着阴影中堆砌的一堆腐朽的白骨,平静地说:“敲钟人已经死了。”
准确来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没见过谁成了骷髅还能活。
至于每天敲钟的是什么玩意儿,这点细思极恐。
齐斯凑上前,肃然起敬:“真是敬业啊,死这么多年了还坚持敲钟。”
骷髅:“……”
常胥同样无法理解齐斯独树一帜的幽默感,他蹲下身,手指抚过墙壁上被骷髅遮掩住的几行小字。
【恐惧着、祈求着,我只看到大海和落水的亡魂】
【他们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家乡已经望不见了】
【神明啊,救救我吧,船舱拥挤,尸体和货物堆积】
【他们说,死心吧,死心吧,没有回家的希望了】
文字在被目光触及的刹那,如根须蠕虫般扎根入意识。
在注目的刹那,齐斯感觉自己好像被松脂压住的小虫般,凝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遭的光明一寸寸黯淡,几秒后便只剩下浓郁的黑暗。湿漉漉的触感吸吮着肌肤,好像被沉入深海又捞出。
眼前蒙上一层古老油画般的暗黄,视角时而抽离时而代入,陌生的认知前仆后继地涌入脑海,又缓缓转译成一幕幕娓娓道来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