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们纷纷围到齐斯身边,目光全黏在手机屏幕上。
他们都是第一次在副本里遇到智能手机类的道具,如果不是考虑到可能存在危险,这会儿已经上手去碰了。
手机没有设锁屏密码,齐斯用手指一划就开了。里头的软件删得比初始设置还干净,只留了电话、信息、浏览器和相机四个。
尚清北凑得最近,看到齐斯熟练地点进电话软件,翻到联系人一页。
那里只有一条记录,备注是【徐雯】。
青年苍白的手指在拨号键上逡巡,似乎很想按一下试试。
天知道随便拨电话会发生什么……尚清北屏住呼吸,差点儿叫出声来。
好在,那根手指几秒后就移开了,复又划到信息界面,点开唯一一条历史信息:
【徐雯:来双喜镇,救我!(2008/8/15)】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2008年8月17日下午5:39】,看来在收到徐雯的求救信号后,一行人只稍作了些准备,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杜小宇小声嘀咕:“这都两天过去了,真要有生命危险,估计已经凉了吧?”
齐斯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如果已经凉了,那就带她的尸体离开。”
他点开相机相册,调出一张古怪的照片。
照片的主体是個通体漆黑的棺材,从俯瞰视角拍的,直挺挺的木椁乍看像是个立着的人。棺材的表面刻画着繁复的符文,四个角各钉了一根长钉,看上去分外狰狞。
在照片界面停留了一会儿,手机竟然自动操作起来,选中图片,浏览器识图,搜索,点进最上面一个词条。
【镇魂棺:四角有镇魂钉,可辟妖邪,镇阴魂。椁中镇有凶尸,怨气久久不散,一旦开棺,必有大劫。】
寥寥几字的描述,像极了危言耸听的谶言。
齐斯瞥了眼系统界面,上面没有刷新出对应文字。
这是让玩家自己记忆词条的线索么?
他眯着眼就要说些什么,却见屏幕闪了两下退出搜索界面,回到相册。
照片中的棺材底下不知何时渗出鲜血,流了厚厚的一滩。而棺材四角的钉子似乎被外面的力量撬掉了,松松垮垮挂在木头上,棺盖与棺身间赫然出现了一条细缝,黢黑中透着一点亮,像是里面的东西贴着缝朝外面看。
李瑶站在齐斯身后,盯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开棺了……”
齐斯在风水道术方面是外行,于是不发表意见,面不改色地将界面向右一划。
一下子没有划过去,相册中竟然只有一张照片。
寂静中,来电铃声冷不丁地响起,清脆的风铃声泠泠作响,听起来颇有些诡异。
来电人一栏赫然写着【徐雯】二字。
徐雯?那个主线任务要求他们找的,两天前发来求救信息,期间杳无音讯,大概率已经死了的人?
尚清北一瞬间想起一堆电话索命的恐怖故事,包括三十多年前那部著名的恐怖片《午夜凶铃》。
他正要出声制止,就见齐斯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口,变成了一声:“啊?”
齐斯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推理:“能挂电话,说明接电话这一行为不涉及死亡点,甚至电话将要告诉我们的信息也不是破解世界观的关键。”
在玩家们怪异的眼神下,他数了三秒,回拨过去,在电话接通后果断开了免提,主打一个雨露均沾,要死一起死。
众人在同一时间听到,一个虚弱打颤的女声语速极快地从手机中响起:“我迷路了,怎么也走不出去。你们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相信双喜镇的任何人,他们都是鬼!我每天都会拍一些照片同步到你手中的这部手机,你们要小心,它们一个个的都出来了……”
那个声音听起来半死不活,出气多进气少,好像下一秒就会完全死去。
“徐雯?”齐斯试探着唤了一声。
在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问:“你那边很冷吗?”
“是,很冷,像冬天一样……”徐雯说,“我只有七天时间了,你们今天安定下来,明天就快点来找我……”
“你知道自己的大致方位吗?你发个定位,可以吗?”
“没办法定位,双喜镇不存在于地图上……”
“这样啊——”齐斯拉长了声音,“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呼吸声都没有,安静得出奇。
齐斯好整以暇地等了几秒,电话被从对面挂断了,留下一条长达一分钟的通话记录。
他又一次回拨过去,可惜这次等了半晌,只等来【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电子女音。
事件刚发生就结束,玩家们基本上都没反应过来。
齐斯将手机扔给一旁的杜小宇,在最中间一张床榻上坐下,耐心地分析:“能够对我的问题做出回复,可见电话那头不是预先准备好的录音,徐雯尚有自我意识。”
“她打电话过来,是要告诉我们三个重要信息:第一,这是个鬼镇,存在鬼打墙,按普通方法走不出去;第二,照片里的诡异会具现出来,我们留得越久,遇到的诡异就会越多;第三,她主观感觉很冷。”
说到这儿,他停顿片刻,环视众玩家:“你们现在觉得冷吗?”
“不冷,我还嫌热呢。”
“还好吧,就正常温度。”
玩家们纷纷摇头。
齐斯接下去说:“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她身体不适,受伤或者发烧了,所以觉得冷;要么,她和我们不在一个地方。”
“并且,从她挂电话的反应看,她大概率瞒了我们不少事,把我们叫过来不排除不怀好意的可能。”
有条不紊的推理,气定神闲的态度,玩家们基本上已经相信了:眼前这个自称“齐文”的玩家绝对是个大佬,是可以抱大腿带他们所有人通关的存在。
刘丙丁迟疑地问:“那主线任务怎么办?她不怀好意,我们却要救她,这不自相矛盾吗?”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么?她不合作,我们就带她的尸体离开。”齐斯笑了,是那种很明朗,却没有温度的笑容,“我通关了那么些副本,道具储备还是可以的,杀一个NPC不难。”
都成为正式玩家了,NPC的命不是命已经是大部分人的共识,更何况那还是个有概率带来危险的NPC。
只是像齐斯这样将血淋淋的话坦白说出来,到底还是让人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尚清北将自己怀里的英语词典抱得更紧了几分,如果说之前他还对齐斯自称是第九个副本的老玩家有几分怀疑,现在他算是七八成信服了。
据说随着通关副本数量的增加,很多玩家的心理会越来越扭曲,甚至接近于鬼怪。看“齐文”这精神状态,绝对是资深玩家没跑……
“想什么呢?”齐斯环视表情僵硬的几人,轻啧一声,“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道具什么的,我还是想省着点用的呢……”
正说着,一声惨叫毫无预兆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
杜小宇拿到手机后就一直在埋头拨弄,这会儿忽然满脸惊恐地向后跳了一步,触了电似的将手中的手机扔到床上。
手机弹跳了两下,倒扣在被单上,只能从缝隙中看到隐隐的红光。
杜小宇看着齐斯,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看这手机好像能联网,就……就随便搜了点东西,没想到跳出来那玩意儿……”
齐斯“哦”了一声,拿起已经黑屏的手机打开。
入目便是一个穿鲜红嫁衣的人影,站在披红挂彩的宅院中,红盖头将头包住,流苏散落在肩两侧,青黑色的双手从长袖下裸露,红色的指甲长而尖锐,明显不属于活人。
这双手扭曲地前伸着,不知是拍照角度还是什么原因,总给人一种它随时会扒开屏幕冲出来的错觉,让人不由得心生恶寒。
齐斯点开搜索栏,将杜小宇输入的“美女”二字删去,又输入了“诡异游戏”四字,摁下搜索键。
加载出来的结果依旧是那张图片。
看来,除了特定关键词,其他情况下无论搜索什么,结果都是相同的。
齐斯略一沉吟,就听身旁传来压抑着喊叫的“咯咯”声,像是有一口痰卡在喉头。
他抬眼,顺着玩家们惊恐的目光看去。
厢房灰扑扑的玻璃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红嫁衣的身影,正整个人趴在玻璃上,像是要钻进来……
“叮铃铃……叮铃……铃……”
近乎于凝滞的寂静中,远处的风吹来铃铛的轻响,清脆幽然,越来越近。
徐嫂细声细气的声音飘飘摇摇地随着铃铛声响起:“喜儿,你怎么出来啦?去去,回自己屋里去!”
随意的腔调,像是驱赶小猫小狗,窗外趴着的那个从头红到脚的新娘却应声动了。
她顺着玻璃滑远了半步,迟钝地转过身,晃晃悠悠地向西面那半边院落走去。
玩家们这才注意到,那个新娘裸露在外的手臂呈现红润的肉色,看着应当不是死人。
“还说不让我们冲撞她,到底谁冲撞谁啊?”杜小宇冲着新娘隐没在门扉里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像鬼似的,吓死个人……”
他没有说下去。
徐嫂那张搽满了白粉的脸紧随新娘后头,幽灵似的贴在了窗玻璃上,一双混浊的眼睛朝坐在房里的五名玩家身上巴望。
“几位贵客,没吓到你们吧?”她咧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抬起右手在后脑上敲了两下,“喜儿她这里有点问题,天生的。”
她欠着腰绕过窗,凑近到门边,左手拎着装饭菜的木桶,右手作势去推虚掩的房门:“你们都饿了吧?老婆子莪手艺比不上你们城里的大饭店,几位受委屈了。”
徐嫂的话语夹杂着“叮铃铃”的铃响,细细碎碎,听起来不甚分明。
齐斯注意到,她的腰间挂着一串拇指大小的黑色铃铛,似乎是铜做的,上面镌刻着古怪的花纹,乍看寒气逼人,诡异万分。
“哪里哪里,辛苦您老人家照顾我们几个了。”齐斯顺手拿起手机,笑着迎上去,作势要去接徐嫂手中的木桶。
手背蹭到老人发皱发软的皮肤,感受到的是冰一样的冷。
徐嫂走得很稳当,见齐斯有抢夺木桶的架势,连忙将提手换到另一只手,面上笑吟吟道:“你们都是客人,在那儿坐着就好。”
齐斯本就不打算出力,当即认同地点点头,回到一旁的床上坐下,目光大喇喇地落在徐嫂的腰间:“徐嫂,您腰上的那串铃铛挺好看的,我想买个差不多样式的当纪念品,不知道行不行?”
“买不到的,这是老婆子我的传家宝哩!”徐嫂走到窗边的木桌前,将木桶里的饭菜一一取出,在桌上一字排开。
“怎么忽然想着戴上了?我记得您来接我们几人时还没戴呢。”
“老婆子我一直戴着啊,你记错了吧。”
徐嫂布完了菜,拎着木桶站到门边。
晚饭的菜式不算丰富,但有荤有素,红烧肉、炒青菜加白面馒头,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农家菜没什么区别,量也不少,五个人吃绰绰有余。
在副本里吃饭是个讲究,尤其是总时长超过三天的长副本。先不说饿死饿晕的极端情况,光是轻度饥饿引发的思维钝化和低血糖,就很可能在关键时刻间接致人死亡。
副本一般不会无聊到在饭菜上做文章,玩家们纷纷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菜。因为菜量充足,倒还算有谦有让,井然有序。
而徐嫂一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始终垂手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看着玩家们进食。
齐斯抬眼看向她:“徐嫂,您吃过了吗?一起吃点吗?”
徐嫂乐呵呵地说:“不吃啦,老婆子我不吃东西。我候在这儿,等着收拾桌子哩。”
玩家们闻言,相视一眼,都不再说话。
齐斯默默放下筷子,抓了个白面馒头便坐回到床上,开始……剥馒头皮。
他有意放慢动作,玩家们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刚刚将馒头皮给剥干净,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起了雪白的馒头。
提高进食的速度或许会有极限,但如果是想拖延,则有一万种方法延长进食的时间。
如果剥馒头皮不够的话,齐斯甚至可以将馒头肉也剥下几层来。
徐嫂收拾完了桌上的碗筷和残羹,却依旧杵在门口。
她看向还在磨蹭的齐斯,目光粘腻而湿滑地紧贴过去,尖细的嗓音阴恻恻地说:“就等你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