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四章 双喜镇(二十)死亦生(1 / 1)笑讽嘲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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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瑶看着自己和刘丙丁一起躺进了棺材,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线索,但她下意识觉得,躺进棺材就意味着安全,可以躲避纸人之类的鬼怪。

就好像……这一幕重复过好多次,而她对此颇有经验一样。

‘不对,我如果已经进棺材了,怎么会看到自己?怎么会……看到棺材盖在我眼前盖上?’

李瑶靠在一具半人高的巨大棺椁上,后背承受着棺壁的凉意,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有些疑惑地站起身,垂眼盯着徐瑶和刘丙丁刚刚躺进去的棺材看。

“嘻嘻嘻……嘻嘻……”

耳后响起纸人尖利的笑声,纸扎猎猎舞动时掀起的风吹动李瑶的发梢。

后脖颈被吹得发凉,李瑶打了个寒颤,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去。

一张惨白的脸陡然贴上她的鼻尖,猩红的笑容咧到耳根,滑稽得像是在嘲讽。

这是一个很低级的jump scare,尽管李瑶不太怕鬼,却还是被骇了一跳。

“李瑶……李姐……呜呜呜……”哀哀的哭泣声接着笑声响起,很快取代“嘻嘻”的笑声响成一片。

纸人脸上的眼睛和腮红不动,只有嘴巴陡然垮了下来,笑脸霎时变成了哭脸,含怨含恚。

“李瑶,你是我们当中最有经验的玩家,你不下井,可就没人能下井了。”

“李姐,我不想死……我们就差那几条线索了,一定就在井下……”

胁迫的、恳求的,纷纷杂杂的说话声在记忆中反刍,李瑶猛然惊觉:

‘是了,我不是徐瑶,我是李瑶,和刘丙丁一起进棺材的是徐瑶……我还在外面……’

‘我和徐瑶、刘丙丁一起回喜儿家探索,触发了支线任务……’

‘不对,徐瑶是谁?明明齐文只安排了两個人回喜儿家,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

思维撬动盲区的开关,之前所有被下意识忽略的细节一一在眼前浮现。

她躲在宅院一角时,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像幽灵一样跟在她身边,和她一同跼蹐缩缩……

在棺材里,她为了巩固记忆自言自语,有个声音在旁边附和她,音色和她越来越像……

而后,棺材被刘丙丁撬开,那个紧跟着她的女人有了脸,是她的脸……

如果线索没错的话,徐宅那个投井而死的小姐,被镇民们供奉的喜神娘娘,就叫做“徐瑶”……

李瑶的手脚凉得像冰,思维一片混乱。

徐瑶是鬼怪,和刘丙丁一起躺进棺材的徐瑶是鬼怪!

而她竟然和鬼怪独处了那么久!

惊骇到了极致,已然无法思考,她本能地回身去掀已经盖上了的棺盖。

棺盖如同被焊死了似的,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掀开。

她只能疯狂拍动棺材外壁,大声叫喊:“刘丙丁,你听得到吗?徐瑶是鬼!”

没有回应,所有声音都如同石子沉入沼泽,被严丝合缝地包裹、吞噬。

李瑶喘着粗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此刻自身难保,哪有闲暇担心别人?

她苦笑着,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那里没有刀鞘,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许久不曾放过东西那样。

‘是落在路上了吗?还是被鬼怪弄走了?或者……我没有带进副本?’

李瑶徒劳地回忆,没有忆起分毫对于匕首道具的印象,好像一进副本,她就下意识忽略了身上的道具,没有一点儿要使用的想法。

‘怎么会这样?【白刃】是我进这个副本前,特意去积分商城买的道具,怎么可能不带?’

李瑶小幅度地摇起了头,直觉有些不对劲。

她认命般地抬眼,却发现那些形容可怖的纸人只是围着她,并无攻击的意图,反而……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目光中透着一丝讽刺的怜悯。

纸人们在雾气中飘飞,有几张脸越看越是眼熟,竟好像在记忆深处见过。

“小希……嘶……张哥,是你们吗?”李瑶抬手按住额头,无数个轮回中被覆盖的记忆如潮水般上涌。

眼前是一条阴气逼人的幽深河流,两侧的山壁高耸着遮蔽日光,只有一条小木筏在静如死水的河面上漂流。

赫然是刚进入《双喜镇》副本时,玩家们身处的场景。

不过这次,船上只有五人,除了李瑶和艄公,其他三人都是生面孔。

那是2009年11月19日,李瑶在购买道具【白刃】后,未等倒计时结束便进入副本,遇到了三名队友。

高大而眼角有疤的男人是张哥,瘦瘦弱弱不太敢说话的青年是阿树,刻意表现得开朗大方的女孩是小希。

身为灵异小说家的李瑶因为知道不少民俗和风水学说,自然而然被推为四人团队的领导者。

起初她的确不负众望,凭借经验和知识带领队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死亡点。

但这个副本太大了。徐嫂定时出现,带着玩家们跑这跑那;白雾时不时笼罩大地,雾中有鬼怪横行。玩家们除了被动地经历剧情,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天,四人不约而同地梦到了坐在井边的女人,被惊醒。

第二天,四人参加喜儿的喜宴,并且去喜神庙上香,被移动的雕像和哭泣的棺材戏弄得狼狈不堪。

阿树在打斗中受了伤,张哥言语中流露出想抛下他的态度,李瑶严厉地呵止。

第三天,喜儿被发现死在井中,四人在井边找到半块化妆镜的残片。

小希认出那是最新的牌子,应该属于徐雯。

张哥认为这是徐雯留下的线索,目的是告知玩家她在井下。

第三天夜晚,百鬼夜行。喜儿的鬼魂回门,附身在小希身上,胡乱找人索命。

在打斗中,李瑶将【白刃】刺入小希的心脏,随后才发现被附身时小希还活着……

第四天,玩家们对主线任务和世界观依旧没有头绪。小希的死化作阴霾笼罩在玩家们头顶,三人团体出现裂纹。

镇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哪怕是白天也能在雾里看到恐怖的诡异。

玩家们又做了第一晚的那个梦,这次红衣的女人四肢扭曲地趴在井口,双目流出血泪,怨毒地向路过的人求救。

第五天,张哥提出要让一个人下井看看,李瑶身为领导者,难辞其责。

她将绳索缠在腰上,看了看满脸狠戾的张哥,又看了看因负伤而脸色苍白的阿树,最终当着张哥的面将【白刃】塞到阿树手中。

她想,在她下井后,倘若张哥想对阿树不利,阿树也有防身的手段;而若是张哥想害她,阿树也好及时阻止。

在这样一种近乎于天真和无奈的一厢情愿中,她跳下了井,坠落在松软的泥地上,并再也没能回去。

黑暗中,她的意识沉没于无形之物,只听到头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

阿树小声地质问:“张……张哥,你干什么?李姐她还在下面呢……”

张哥用冷硬的腔调冷笑着说:“呵,就是要让她死在下面。只有她死了,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

“可是,这一路过来,所有死亡点都是李姐带我们趟过去的啊……”

“不过几个死亡点罢了,她有能力带我们通关吗?她自己不也说了,对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束手无策。”

“那……那也不能……”

“呵呵,就目前找到的线索来看,破解世界观就是天方夜谭,到最后八成要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李瑶是我们当中最有经验的玩家,肯定比我们更有可能活到最后。”

“……”

“不杀了她,我们都会死。先弄死她,我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一片湿冷的黑暗中,李瑶的视角仿佛升到了高天之上,垂眸俯瞰当年的那幕情景。

她看到,张哥抽出一把黑色的朴刀割断了绳索。

而就在下一秒,阿树将【白刃】捅进他的喉咙……

李瑶不知自己在双喜镇的上空飘飞了多久,她看着一茬茬的玩家乘船进入双喜镇,并在死后化作纸人之类的鬼怪,没来由地感到悲哀。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听到了神的声音。

神说:“你的灵魂被禁锢在游戏之中,从今往后,你将作为这个副本的一个NPC,循环往复地重蹈游戏的进程。”

李瑶问:“我成为NPC后,需要做什么吗?”

神笑了:“如果是以往,我或许会命你提供虚假的线索,引诱愚蠢的羔羊误入迷途;不过现在,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法。”

那声音酝酿着刻骨的恶意,李瑶不可遏止地战栗起来,抬眼只看到神明猩红的眼眸。

神说:“我会封印你对于死亡的记忆,保留你被害死时的情绪,并赐予你可以主导旁人生死的知识。莪很好奇,经历过一次背叛的你会如何选择。”

从此,艄公的木筏上多了一个叫“李瑶”的NPC。

她看上去和玩家别无二致,且能随机复制本轮玩家的一个技能。

她每次都跟随玩家的队伍进入双喜镇,并孜孜不倦地提供指向世界观的重要信息。

期间有背叛,有合作,被害死过,也被真真切切地感激和景仰过……而无论经历了什么,所有记忆都会随着副本的重置而消失。

直到此刻,一幕幕相近又不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一股脑地冲刷疲惫不堪的意志。

李瑶抬手捂住眼睛,有泪水从掌下落了下来。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原来我早就死了啊……你们,也都死了……”

……

“生不生,死不死。”

“阴不阴,阳不阳。”

“假亦真,真亦假。”

“丧亦喜,喜亦丧。”

水井底部有一条幽邃狭长的路,齐斯摸黑向前慢行。

有人在耳边扯着嗓子唱祝,像是在哭丧,哀哀戚戚的声音呈立体环绕的态势,从四面八方灌进齐斯的脑海。

录音机不在身边,他有些烦躁地蹙着眉,脚步在噪声的督促下越来越快。

终于,眼前有了一抹亮色,无精打采的光勾勒出一个圆洞,并不刺眼,也无法给人新生的喜悦。

齐斯毫不犹豫地踏入光里,将噪声丢在后头。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小镇之中。

这座小镇的布局和地面上的双喜镇大差不差,不过总体的色调更阴暗苍白些,两旁的白墙黑瓦淹没在雾里,表面也不曾贴有红绸。

缱绻如纱的灰雾层层叠叠地堆簇在身边,将视野局限在极小的范围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雾里来往的影子。

白色的纸铜钱从高天之上飘洒下来,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像是从幽冥破茧而出的白色蝴蝶。

有几道影子抬手去接空中的纸钱,纸钱落入它们的手中竟然化作了实物。它们“嘻嘻”地笑着,将铜钱塞入身体。

时间分明才是下午,眼前却是一片蒙蒙的灰色,好像被污染了的重工业区的天空。

齐斯下意识就摸向口袋,想要摸出一块手帕遮掩口鼻,却摸了个空。

他恍然想起,他已经把自己身上的所有家伙事都交给自己的尸体了。

而现在,他这只孤魂野鬼正要以残缺的状态去赴会,属于他的历程就要结束了,最后几个小时也毋需矫情。

幢幢鬼影在身遭来往,有的佝偻着身形,有的蹦蹦跳跳,有的颤颤巍巍慢走,有的步履匆匆快行。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除了看不清面目外,皆如生前一样迎来送往。

他们好像看不见齐斯,各自顾着各自的事儿,有几个甚至直接从齐斯身上撞了过去。

灰色的虚影穿过身体,像墨迹一样散开又凝聚,几秒间的碰撞没有带来任何实在的触感,只有透心的凉意。

齐斯一步一步地前行,被无数灰色的鬼魂穿过,身体越来越冷,渐渐能感受到那些鬼魂的心情。

悲伤的、不甘的、迷茫的、释然的……

久卧病榻的女人记挂着家里幼小的孩子,无可奈何地垂下虚弱的手臂;

还在壮年的男人在跑商途中坠崖,死前想着的是自己还有夙愿未偿;

孩童不知道死亡是何物,只疑惑自己为何来到个陌生的地方,看不到父母;

老人看遍了子孙在榻前的厌烦和埋怨,咽气的那一刻感怀于苦痛的远去……

一声唢呐声响,接着便吹起了凄然宛转的丧乐,有人和着歌曲哭,连齐斯也不免染上几分哀伤。

于是,他在自己的思维殿堂里……给自己讲起了笑话。

“这位后生——”有人在身后喊,声音低沉沙哑。

齐斯饶有兴趣地转身看去,一个穿青色长衫的老人双目无神地向他比划:“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她大概那么高,柳叶眉,眼睛很亮,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老人的衣着明显属于古代,花白的长发杂乱地披散着,看上去是个疯子:“我找了她好久,她一定在这儿……是他们把她藏起来了……”

要是往常,齐斯考虑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可能是重要NPC,可能还会有闲情和他多说几句;而现在,身无长物的齐斯只想立刻去死。

他一点儿也不想被狗血爱情故事糊一脸,当下不再搭理老头,转过身快步前行。

身后,老人喃喃地念着:“你帮我找找她啊——对了,她叫‘徐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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