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叶寄宿学校,四楼,房间中的骷髅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唱着无法理解的歌谣,惹人心烦。
治疗“失眠症”的方案十分明确,只要用两个人死后的遗落物制成药剂,便刚好能够救一个人。
但实际实行起来,死两個人远远不够。
解药需要用到泥土、蘑菇、黄蝴蝶和黄花,其中泥土和蘑菇无法从一个人身上掉落,也就是说,至少需要死三个人,才能配置出足够救治一人的解药。
而且,很多材料是随机掉落的,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要死更多的人……
牺牲大多数,拯救少数人;还是让所有人一起公平地去死呢?
若选择后者,无疑不符合理性原则;若选择前者,又该以什么标准决定牺牲谁,拯救谁呢?
生,人之所欲;死,人之所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擅自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呢?
姜君珏不是什么圣母,也曾为了大局,设计害死过无辜的人,但那往往是用少数人成全大多数的戏码。
现在,数量的多寡颠倒置换,一旦发生冲突,吃亏的必然是少数群体。
姜君珏一时没了主意,用二指夹住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眉头紧锁。
陈立东终于等不下去了,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姜君珏,你是听风公会的老人,拿个主意吧,到底让谁死,让谁活?”
他有意将责任推到姜君珏头上,姜君珏却不肯接茬:“张艺妤未必说了实话,不然没必要不惜违反规则也要离开。虽然她作为九州公会的成员,没有害人的立场,但本人依旧不相信诡异游戏的吃相会这么难看,明明白白地让我们害人。”
他顿了顿,一双疲惫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治病的药剂恐怕另有说法,我希望各位先不要急着行动,观望观望再说。”
陈立东有【真相之戒】在手,自然知道张艺妤提供的配方不假,但他万不会在姜君珏面前自爆底牌。
他不动声色地提议:“配方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进副本到现在又不是没死过人,那些尸体都好端端地躺着呢,总能凑齐第一批材料,配出个药剂试试,大不了到时候我来试药。”
的确,最早一批药剂的配置远远用不到杀人,只需要对已经死去的人进行废物利用就可以了。
但一切不确定性将在被观测后失去悬念,如果配方是真的,在用光材料后,牺牲活人势在必行。
“再说吧,我们六个人也决定不了什么。”姜君珏低头看了眼手表,转身出门,“时间不早了,该去食堂吃饭了。”
一行人心事重重,零零落落地下了楼,在食堂中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六人并不属于同一股势力,因此也不存在保密的可能。很快,食堂中的十七个人都知道了那个不知真假、违背人性的配方。
在压抑的气氛中,时针指向十二点。
每个人的面前都准时出现了一盘乱七八糟的饭菜。也不知道在齐斯走后,究竟是哪个人才把这些难以下咽的菜式复刻出来的。
此刻,终于又有几个玩家注意到了齐斯的消失。
有人小声提出疑问:“那个NPC呢?要是他还在,完全可以先用他试试嘛……”
陈立东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并不想说。
姜君珏则完成了逻辑自洽,说出一套南辕北辙的猜测:“如果这配方是真的,那就是诡异游戏有意将NPC排除出去,不给我们用他做实验或者补齐材料的机会。我们要想完成新的主线任务,必须朝自己人下手。唉,这一手真是用心险恶啊……”
玩家们纷纷应和,指责诡异游戏的险恶用心。
陈立东快速吃完了盘里的饭菜,走到洗手池边将碗筷洗净,放回原位。
“我打算先去浴室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半个人的泥土’。”他抛下一句话,冲周大同使了个眼色,便走出食堂,向浴室的方向走去。
周大同会意,连忙解决了自己那份饭菜,跟了出去。
梅狄娜女士的办公室在食堂和浴室中间,刚好顺路。陈立东在办公室门口停步,幽幽注视着漆黑的门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大同一路跟过来,在陈立东身边站定,然后就听他缓缓开口:“小周,你应该知道吧,我们都被司契骗了,他不是NPC,是玩家,不知道利用什么道具假扮成了NPC的样子,骗了我们一路。”
周大同点点头,义愤填膺地帮腔:“这啥人啊?亏咱还救他,给他吃的!”
陈立东自顾自说了下去:“还有一件事,我通过【真相之戒】验证过了,张艺妤没有说谎。但她突然主动违反规则,我怀疑有猫腻。我这眼皮一个劲儿的跳,就怕司契还没死透。”
周大同挠头:“那我们要不要去补刀啊?”
“你傻啊?万一他耍了什么诡计,就等着我们上钩,我们一开棺就凉了!”陈立东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一句,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陈哥教你个乖,在这种副本里,要学会利用NPC,借力打力……”
他说完,上前一步,抬起手恭恭敬敬地在办公室的门上敲了三下,发出“咚咚咚”三声脆响。
一阵可疑的窸窸窣窣声乍起又息,“咔哒”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
面容阴鸷的梅狄娜女士走了出来,冷声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立东欠了欠身,满脸堆笑:“梅狄娜女士,您之前让我们检举烧了档案室的坏孩子,我想我已经有头绪了。”
他观察着梅狄娜女士的神色,语气更加谦卑:“那个坏孩子就是47,我可以保证,一定是他烧了档案室!这种搞破坏的坏孩子必须得到严厉的惩罚,您看要怎么处理他?”
梅狄娜女士眯起了灰色的小眼睛,上下打量陈立东,似乎在判断他的目的。两秒后,这个NPC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那么就请先生你去把他抓来吧。在后天的这个时候,我必须看到他!”
陈立东一愣,总感觉梅狄娜女士这话说的不太对味。他正要再开口,系统界面上却不容置疑地刷新出三行文字:
【支线任务已刷新】
【支线任务(必做):抓住47,送到梅狄娜女士的办公室】
【任务时间:48小时】
……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三楼。
常胥和说梦压着脚步,在走廊间无声地行进,好像生怕惊扰潜藏在这里的古老生灵。
两人将一间间布满尘灰的寝室门推开,探头进去打量,终于找到了一扇高度不那么反人类的窗户。
三楼到四楼的楼梯口已经被水泥封死了,要想走楼梯上去,除非用命运扑克将水泥全撬开——但天知道这算不算破坏公物。
综合来看,比较可行的去到四楼的方法,就是爬窗户。
“常胥,接下来辛苦你了。”说梦自来熟地拍了拍常胥的肩,以示鼓励,接着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常胥看了看说梦,又看了看布满黄泥的窗户,不再犹豫,上前将窗户推开,踩着窗框探出大半个身子。
那窗户正上方三米处便是四楼的窗口,对于普通人或许是难以触及的距离,对练家子来说却不在话下。
常胥在指间凝出五张纸牌,甩到空中,借着其漂浮的间隙,一蹬墙面飞身跃上,踏着一级级由纸牌组成的台阶,抬手抓住四楼的窗框。
那扇窗户是开着的,为他提供了方便,他直接双手一撑,翻身跃过窗口,稳稳地落在水泥地上。
他进入的是一间正门紧闭的房间,一张张低矮得如同手术台的桌子整齐地排列,上面空无一物,只能从边角处看到几抹褐色,目测是干涸的血迹。
门似乎是锁着的,常胥走过去推了一下,果然没能推开。
这个副本不允许破坏行为,故而他无法踹门而出。他能探索的,只有这个不到五十平米的小房间。
这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场地的限制有效减少了干扰选项,使搜证更加简单。
常胥从门边开始,一寸寸摸索过去,只听“咔嚓”一声,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原来是有一块瓷砖松了,一踩上去就会使它摇晃起来。
已经松了的瓷砖,掀开看一眼应该不算搞破坏吧?
常胥这样想着,双手扣入地缝,抓住瓷砖的边缘,向上一抬。
“沙”的一阵摩擦声过后,细碎的尘灰糊了常胥一脸,瓷砖下,几张泛黄的稿纸撞入常胥的眼帘。
在注视两秒后,关键信息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来:
【经过实验可以确定,原住民确实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不过这不是他们族群内部可以世代习得的巫术,而是一种被神奇的大自然天生赋予的禀赋……在他们聚居的位置,有概率生成时空漩涡,不同的时空会在此重叠,互相影响。而红枫叶寄宿学校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竟然拥有两处时空漩涡,一处位于禁闭室里,一处位于墓园中。】
【原住民的孩童天然和护佑这片土地的神明契合,他们当中生而知之的群体被称为“觋”或者“女巫”,天然能够召唤来邪神附体或赐福,使他们短暂地拥有神的权柄。被附体的孩子或许可以视为神在人间的化身……这样看来,我们曾经囚禁过一位神。】
【研究表明,原住民的文字是一种咒文,可以直接与神明进行沟通。这是一种奇妙的文字,超出了传统文字学的字音和字形两个维度,而将载体也纳入表意的范畴。承载于不同载体上的同样的文字,表达的意思和理解的方式可能截然不同……抄录作为研究的方法并不可行,只有持有原件,才能真正搞明白那些文字的表意。】
常胥默默将文字内容记下,又继续去探索其他地方。
十点一刻,整个房间都被搜了个底朝天,再无新的线索出现。
常胥略有些不舍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不再停留,回身从窗口一跃而出,攀着粗糙的外墙,蹬了几步,矮身跳进三楼的窗户。
说梦早已等候多时。
在听完常胥的复述后,他习惯性地抽出香烟,捏在手里把玩:“看来在下猜对了,这个副本果真有在两个空间之间穿梭的方法……我们先去墓园一趟,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那些墓碑都有编号。”
……
十点半,墓园内。
一片阴云笼罩在头顶遮住了太阳,将整个地界都阻隔得阴湿而寒冷。小巧的黄花开成花海,只长到脚背的高度,人一走过,便被掀起的风带动着轻轻摇晃。
常胥和说梦站在编号为“47”的墓碑前,看着墓碑后矮矮的坟包,默然无言。
照片墙上,齐斯的遗照的编号正好是“47”;如果安葬也按照编号来的话,这座坟里埋的便是齐斯的“尸体”。
齐斯通过禁闭室向他们传信,大概率是想让他们把他挖出来。只在墙上划了个编号,而不透露更多信息,估计是存了些许要挟的意思。
但问题是,这座坟也属于纪念馆内的物品,挖坟会不会被算成是“破坏公物”,违反规则?
正迟疑间,常胥眨了下眼,忽然看到坟包上的泥土缺下去了一块,相应的,坟包旁边多出了一个小土堆,刚好是一铲的量。
不待他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坟包上的土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与此同时,两侧有土堆缓缓地增高,就像有一个无形的存在正在此地一铲铲挖土一般。
常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头绪,于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说梦。
说梦:谢邀,莪啥也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再度转头看向坟包,一脸懵逼地注视着墓碑后渐渐现出一个土坑,裸露出躺在里面的腐朽棺木。
破坏公物的事儿有好人帮忙干了,常胥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走上前,弯腰俯身,将双手扣进棺材盖的边缘,用力往上一抬,往旁边一翻。
漆黑的棺材中,一身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放松地仰躺,后脑枕着手臂,看起来格外悠闲。
在被棺盖落地的声音吵醒后,青年悠悠打了个哈欠,垂眼遮去神色间一闪而过的烦躁,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啊,常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