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北平的刺槐开花了。

中戏的校园里，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挂满枝头，处处飘着槐花的香气……

江浔已经断断续续好几天没出晨功了。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来到操场上，站在一棵刺槐底下，他用力地搓搓脸，放松面部，再开始转动颈部活动下颌打开口腔，转唇，双唇打响，顶腮顶舌……

“江浔，还记着出晨功哪！”今天的值勤老师正是朱彤，看着江浔就奔着他来了，“我可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你最近都在瞎忙什么？”

“朱老师，您看，还真寸，哪天您出来巡视，我就哪天请假……”江浔没皮没脸地跟朱彤开着玩笑，“这不人艺有演出任务嘛……”

啪——

朱彤照着他脑袋就来了一下，他早问过苏民了，人艺现今还真没有江浔的演出，连台上戳大杆都没有。

“说实话，甭撒谎……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朱彤很严肃。

“丁志诚的妈妈病了，老太太拿我跟亲生儿子一样，我陪床呢。”江浔脸不红心不跳，没办法，只能拉丁志诚垫背了。

“你啊……别跟我耍小聪明……”朱彤叹口气，“我好说话，别的老师没我这气性，你给我小心点，别撞枪口上。”

得来——

江浔学着清朝人麻利地给朱彤打了一个千，他可再不敢跟朱彤纠缠，转到另一棵槐树底下，正瞅着了何冰。

“今儿上王志文老师的课，王老师可一直念叨你。”何冰皮笑肉不笑，“就王老师那脾气，你可小心着点。”

王志文的脾气很坏，许多学生都怕他，就是院办、总务处、教导处那些老师也都打怵这個刺头，可是人家有真本事，徐晓钟院长还就欣赏这个。

“王老师还年轻，没事，我可以原谅他……”江浔瞅着朱彤走远，又开始开起王志文的玩笑。

“你……”何冰突然就揽住江浔的脖子，小声嘀咕着，“你是不是下海了？老实交代！”

这狗东西鼻子就是灵，江浔哪能承认，“我一学生下的哪门子海，练你的绕口令吧，哎，支书，你这发声不对啊，小腹还是没劲，你得把力量集中到丹田这儿，用气把声音催出来……”

“哪，哪？”何冰还真当了真，可是冷不丁江浔在他肚子上狠命地拧了一把，就赶紧跑开了。

“浔子……”何冰疼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可是看到朱彤老师朝这里看，他又强忍住了，“浔子，我跟你没完，我要揭发你……”

……

吃完早饭进教室，江浔故意坐在了第一排，王志文走进来的时候，还真的第一眼就瞅到了他。

把一本《演员艺术语言基本技巧》放在讲台上，他就朝江浔开炮了，“江浔，你几次没来上课了？”

我……

“是不是以为演了两出话剧，演了电视剧，中戏就容不下你了？”

嘿，这话就诛心了。

江浔陪着笑，得，还是那句话，王老师你太年轻，我不跟你计较。

“以后，凡是我的课，一律不准请假，你翘谁的课我不管，凡是我的课，只要我不批假，请假一次，本学期台词课一律不及格。”王志文也不看江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起字来……

徐晓钟院长很重视台词课，教研室的鲍国安主任建议，加大台词课的比重，这个学期，台词课已经从以前的一周6课时增加到8课时，学习时间从原来的五学期，改为延续到大四毕业，跟表演课的分量一样重了。

这就意味着，如果台词课不及格，到时候都毕不了业。

“嗯，什么样才算是台词好呢？”王志文的声音很有磁性，台下一众女生听得特认真，徐帆一边听一边记，眼里尽是崇拜。

“我认为，我们印象里的“话剧腔”并不是台词好的样本……”

哦，这不是说的江浔吗，八七班这些学生当中，就他一人演了两部话剧。

“有些演员拿腔拿调的所谓‘话剧腔’徒有其表，却失去了真实的内心依据，缺少舞台上角色的真实交流，缺少了和观众的交流、真实的情感体验……

好的台词首先应该是清晰的，鲜明的，然后真实的，有感染力的，演员要能够对台词进行分析、深入挖掘，寻找到台词背后的内在心理依据……”

王志文转过身，又拿起粉笔。

可是后面何冰早就准备好了粉笔头，瞅着王志文转身的空当，一个粉笔头就打在江浔脑袋上。

“因为台词不过关，对剧本的理解不准确，很多戏都假，假哭、假生气，假高兴、不动心地表达爱情，甚至一句话的重音应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江浔！”

王志文转过身，他没有看到何冰，却看见江浔拾起粉笔头，正准备扔回去呢。

“是不是感觉自已很牛x啊，”王志文腾腾走下讲台，“要不你来讲？”

“王老师，我讲的不如你讲得好。”

哗——

教室里顿时笑成一片。

江浔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这句话有这么好笑吗？他不就说了句实话吗？

后世，他可是被称为台词之王的人哪。

可是王志文清瘦的脸上青筋都快蹦出来了，“好好，我讲得不好，那你自已说，呼吸、发声、正音、绕口令、韵白……重音、停顿……这些基本功你都练好了？”

“嗯，我感觉自已都还凑合……”江浔眼瞅着王志文脸都青了，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好，同学们，这堂课莪们不上了……”罢课撂挑子，王志文还真干得出来。

他收拾起课本，就往外走，“王老师，别价，浔子一人犯错，也不能我们一起跟着吃瓜落吧……”后面，何冰站起来还在拱火，“我们还要学习哪，我们特喜欢您的台词课……”

“对，王老师，您可不能走，要不我先把江浔拖出去正法，首级悬于午门之上，再回来上课？”胡军笑着挥着手，跟个刽子手似的。

“对，推出去阉了，让他去宫里当差去……”徐卫也跟着起哄……

班里乱成一团，谁都不想上课，谁都想有人顶杠，大家趁机逃两节课。

江浔咬着牙用手指点着这一帮同学，不想上课，拿老子当挡箭牌，跟你们没完！

王志文一下站住了，他冷眼看着这群人精，“好，都喜欢我的课是吧？”

“喜欢——”

徐帆、江珊、陈小艺等女同学喊得最响亮。

“那行，我们今天就上一堂别开生面的台词课，全体起立，整队，去操场。”

一九八九年四月三十日，中戏八七班最难忘的一堂台词课是在中戏的操场上进行的。

“全体都有了，绕操场十二圈半，现在开始！”王志文坐在刺槐底下，揪下一片槐树叶放进嘴里，顷刻，槐树叶就被嚼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