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江浔终于说出了一句话,这让刘春光不由自主地又看看他这张年轻的脸。
江浔走到院里的石榴树下,南墙边上还有一棵枣树,夏天枝繁叶茂,“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是旧时京城小康人家生活的生动写照。
现在自己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刘春光道,“家里就是些瓶瓶罐罐,一些老家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你。”
“价格?”江浔笑着走到廊檐下。
砍价才是买货人,刘春光马上进入卖房状态,“看你年轻,我再让一百,一万九千九百。”
“您再让点。”江浔倒不着急,他知道刘春光急着要走,碰到个一次性能拿出两万块钱来的主儿,不会轻易让他跑了。
“再让二百。”刘春光看来也是见过世面的,没有几十几十块钱地砍价,“不能让了。”
江浔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往外走,丁志诚看看惊讶的刘春光,也跟着走出去。
“哎,你们不是逗我玩吧,真有钱吗?”刘春光的脸上挂不住了。
江浔却站住了,他揭开挎包,里面一摞摞的大团结马上让刘春光气短,“这是两千的定金,你同意,下午就到银行取钱。”
刘春光看看江浔,又看看自己的房子,一咬牙一跺脚,“得来,一万九千五百,成交!”
江浔笑了,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他笑着看着这个四合院,朴实无华,且枯燥!
“那我们签個合同,我一个周后飞美国,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刘春光还不忘叮嘱江浔。
终于谈妥了,三人笑着走出门,那对青年男女还没走,还在说着去年冬天的事。
“您那是等我?您那是盯梢!仨钟头,你活该!说起这事我就来气,我说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旁的本事没有,盯、关、跟的道行您倒是挺深;
还一脑袋的冰碴水晶,我呸!不就是些冻成固体的鼻涕泡吗?也不照照您自个那点坯子……”
这男青年说话忒损!
“说话别那么损啊!我坯子怎么了?嫌我长得不好,你找一好的给我瞅瞅啊!”哪个女人都认为自已长得漂亮,姑娘果然不乐意了。
“你以为我不能?要不是我这人心慈手软,早就把你像甩大鼻涕似地甩了!”
“嗨,你还来劲了!也不瞅瞅你自己那点德行!要说你爸妈可真够伟大的,怎么就攒巴出你这么个半生不熟的东西!”
“我长得是不如你,你瞧你长得多好……跟模特似的,而且还是毕加索先生专用的!我说怎么刚认识你就觉得眼熟呢,合着在毕老先生的名画里都见过!”
……
这两人越说越来劲,可是刘春光受不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钱来的主儿,你们这不是砸我的买卖吗?
他心虚地看向江浔,江浔也在笑着看着他。
“要不,我再降点……”刘春光小声道。
“嗯……”江浔有点意外,有点不知所措。
“再降一百……”刘春光一咬牙。
阿嚏——
江浔伸开手一捂嘴,刘春光就愣住了,“你的意思是……再降五百?!”
……
今天上的是闫刚老师的课。
江浔只知道后世的年轻人卷得厉害,可是没成想,何冰带头,八七班早已经卷上了。
本来学校要求,一个周交四个小品,何冰非要逞能,非要交六个不行。
“少爷,救急……”江珊总是在周末的时候,求这个求那个,她就是那种天才,别人的本子很平庸,可是她就能给你演出彩来。
“行啊,泼辣的北平大妞你能演吗?”
“成。”江珊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她看着手里的剧本,“浔子,你这是到哪体验生活去了,这台词真接地气!”
不止江珊感觉这台词就是市井胡同的“人话,”闫刚老师也这么认为。
……
“那也不如你!达芬奇打小练画、画的就是你吧?我还真挺纳闷的,达芬奇怎么就透过肚子、把你的模样画得那么逼真!”江珊的北平话很溜,那种市井女青年不用模仿,张嘴就来。
江浔一斜眼睛,“怎么着?达芬奇画鸡蛋惹着你了?嫉妒了对不对?谁让你的胸脯还不如蛋黄大呢?说真的,要不是你见天儿在前面罩着个假胸,我还真就分不清楚你的正、反面呢!”
江珊的脸就有些红了,可是她嘴里却不饶人,“就你好!细的跟根儿牙签似的,平时堆在一块堆儿也就罢了,每到那时候,我就跟梦见我姥姥在缝衣服一样。”
“缝衣服?你们家有这么长的缝衣服针?”江浔立马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长有什么用?这又不是买鱼线钓鱼!”
“嗨!还真让你说着了!这关键时候,它就能钓鱼!这就是资本,你懂吗?想当年有个姜子牙……”
“姜子牙?充其量你也就个绿豆芽!”
“甭管什么芽,能钓鱼就成!你行吗?”江浔说得振振有辞。
……
闫刚导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帮孩子,这都是写的什么台词啊,可是这台词,真的说的是人话,都是源汁源味的胡同市井里的话!
江珊气势汹汹逼近江浔,“我是不行,你行,要不你搁水里试试?留神别把乌龟、王八招来,人家一看你那东西的脑袋,还以为是它们家来了什么瞎了眼的亲戚呢!”
江浔也不示弱地迎上去,两人眼对眼鼻对鼻,差点就要火星碰地球了,“今儿我还就非试不可了!”
“嗯……你放开莪!你再不撒手我喊人了,臭流氓……”江珊的声音一下小了下去,刚才那个泼辣的女青年就跑到瓜洼国里了。
“你喊就喊吧,我想钓鱼了……”江浔一把抱起江珊,底下的同学立时炸了,台词这么燃,动作也是这么爆!
“你不是嫌我像蛋黄吗?你去找个大的呀、你去呀!”江珊好象还有底火,可是态度明显软了。
“我喜欢小的,钻石珠宝都用小盒装、垃圾才用大筐抬呢……”
“你讨厌……你欺负人……你坏……”江珊把头埋在江浔的脖子下,一脸的扭捏,一脸的幸福。
两人走到台侧,江珊自觉下来,两人就这样又走回台子中央,站在台中看着大家,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喧哗。
“浔子,你说,不,我说,我感觉你比我还象北平人……”何冰看看手里的三个本子,这本子甭往外拿了,丢人!
“江浔,这本子是你写的,”闫刚却不敢拿本子说事了,这本子台词太劲爆,嗯,最后的反转也不错,“嗯,演得不错,大家都好好准备一下,后天,人艺的同志要过来,为话剧雷雨选角……”
哗——
这下同学们可真炸锅了,可是江浔早知道了这一消息,他正想悄悄溜走,闫刚老师一把拽住他,“江浔,好好准备……”
这孩子演什么象什么,关键还会写,嗯,雷雨这场大戏,他一定得上!
……
一个周后的早上,江浔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钥匙。
当清脆的鸽子哨声回响在天空,院外,小贩的吆喝声就在胡同间歌唱,刘春光不断给他介绍着街坊四邻,江浔笑着一一点头致意,老北平人家礼多、故事也多。
胡同的早晨,男人遛鸟,女人倒尿盆儿,还有街门口、污水口旁刷牙漱口,还有刮舌头的。
这种老BJ的胡同里,由于多户合居,空间相当狭小。窄小的空间里,家长里短,龃龉不断,但在矛盾中同时也孕育出了相当和谐的邻里关系。这些就构成了老北平独特的市井文化。
80年代的大杂院,看上去拥挤破败,丝毫没有四合院的美感。但是是市井文化代表了这个时期老北平生活的全部。
“李师傅,您看怎么样?”买了房,江浔第一个把人艺道具房李师傅请了来。
“房子是好房子,有些年头了,这对插瓶……”李师傅仔细端量着,“我看不准啊,总觉得比这房子还要值钱……”
“值不值钱人家房东不知道?”丁志诚反驳道,“不过,我是真看好这两张猹皮……”他在院里溜达着。
“看好就拿走。”江浔知道丁志诚家里潮湿,猹皮铺在褥子底下,可以隔潮。
“那你现在再把单位定下,把户口和粮油关系迁过来,就是北平人了。”杨哲今天一脸的喜气,仿佛搬家的不是江浔,而是她自己。
她妈总嫌江浔是外地人,虽然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哪,但现在江浔已经是半个北平人了。
“是啊,房子里什么都有了,就缺个女主人了。”杨哲的心思,丁志诚是看出来了,他就有意逗着这位小妹妹,却惹来杨哲一个白眼,不偏不倚正砸在脸上。
新房新居,晚上当然要庆贺一下。
四人去了街边一小饭馆,家常小菜就二锅头愣是吃到晚上九点多。
把杨哲送回团里,昏黄的路灯下,推着这辆二八大杠,江浔独自归来。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这片被桔黄色晕染的地方,矗立着线路缠绕的电线杆子,古老的四合院,还有摇动的榆树,真的象一幅油画。
……